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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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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并不是在自己极紧要的关头牺牲了公主,而是为了公主的平安,才被迫应允了这门亲事。” 我沉吟片刻,想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三哥是在我落入魏军手中时,为了让萧彦发兵相救,才答应了这事?” 端木欢颜叹道:“其实这一点,公主也不难猜到,为什么就不肯多体谅惠王一些?” 我气恼地一拍桌沿,恨恨道:“他为了把我从北魏皇帝手里救出来,就将我送给一个老头!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两者有什么差别?我都被迫跟一个……跟一个……” 区别在于拓跋轲年富力强,正与齐国为敌;而萧彦虽居心叵测,可暂时还算是齐国臣子,可惜已经老得可以当我父亲了。 “有差别。”端木欢颜截断我的话,拈着棋子在棋盘上排放,说道,“拓跋氏和大齐萧氏是世仇,你落在拓跋轲手中,将是随时会丢性命的仇家之女;而萧彦到底是大齐臣僚,不管他有没有反心,对年轻美貌的大齐公主,都会视作掌心中的宝。无论未来形势如何发展,你都能性命无忧,并保有你的尊荣富贵。” 我想起拓跋轲第一晚对我的态度,生生地打了个寒噤。没错,如果不是后来我放下身段处处示弱,甚至压抑着羞辱曲意承欢,拓跋轲会一直像第一晚那般折磨我,只怕我已死在魏营了。他和我父皇有杀父之仇,找了我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我身上发泄仇恨,也许本来就是打算把我活活弄死。 而萧彦……看来对我礼敬有加,又如此千方百计想娶我,若是真嫁过去,大约不会亏待我,更不会像拓跋轲那样,连个名分也不给,硬是把我贬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婢,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我不由得也拈起了棋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棋盘之上。 端木欢颜继续说道:“以欢颜看来,惠王自己只将答应这门亲事当做应变的权宜之计,根本没把这门亲事当真,更没打算将公主嫁过去。他一定会想法退亲,如果有胜算,说不准要反过来考虑对付萧彦,以摆脱他的要挟。” “那倒不会!”我想起萧宝溶尊贵清雅的微笑面容,叹道,“三哥是当世名士,一诺千金,怎会言而无信?” “没错,惠王的确是名士,但我现在认为,惠王更是一代权臣。名士要保持风骨,自然必须言而有信;权臣讲究机变权谋,不择手段,连信守承诺,也会权衡利害关系后再作决定。” “权臣?”我皱眉,从没想过这两个字眼会用到惠王身上。 “他如何不是权臣了?”端木欢颜淡淡道,“如今满朝文臣,十有六七依附于惠王,武将之中,除了萧彦部下,大半也听命于惠王或与惠王有着某种默契。如果他仅是名士,怎能在南北开战以来这短短的数月之间,迅速让这么多人为其所用?若说他平时没有在风花雪月间用够玲珑心思,才真是怪事了。”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何况,公主,你看到哪位当世名士,会抓了人家母亲来逼迫一位隐者踏足朝政?” 当时听说萧宝溶抓了端木欢颜的母亲,逼他前来惠王府时,我也被吓了一跳。此时听他提起,约略悟过来,怅然道:“你的意思,我三哥本来就不能算是名士?” “惠王……是个懂得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聪明人。”端木欢颜说着,大约觉得话题太沉重了,忽而笑道,“再说了,一诺千金不假,可公主的价值,何止千金?既然早超过了承诺的价值,又何必要遵守?” 我扔了手中的棋子,也觉不出这天热得地面冒火,只紧紧地抱了滚烫的茶盏,觉得连心里都烫得疼起来,“先生的意思,三哥的确没打算将我送掉,一直以来没告诉我这门破亲事,并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让我知道,而是压根儿没打算让这件事成真,所以不想我因此烦恼?” 端木欢颜面对着我,双眼虽是空洞,却不掩眉锋间的锐利,他毫不留情地说道:“所以我说公主太不知感恩,对惠王太无礼。你可知你离开惠王府前晚,惠王邀了我在翠玉轩说话,通宵都不曾入睡?开始时他还饮着酒,后来他将酒壶都扔到轩前的莲池中去了。他说,他不敢再喝了,怕醉,怕不够清醒,会走错路,会误了你。” 他侧着耳,向我问道:“公主,一个人如果烦忧到连喝酒都不敢喝醉,你可曾想象过他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而这种压力,我相信并不只来萧彦,更来自于……公主。公主可以在委屈时将所有的气撒向惠王,可曾想过惠王又该怎样去忍受内外交加的压力?” 我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恍惚似看到翠玉轩前,萧宝溶扶了莲池阑干,喝得玉山将倾,却又万般无奈地将酒盏掷于池中,沉郁的叹息将他淡色的身形溶在月影之中…… 当时他一定非常难受吧?难受到连端木欢颜这个盲人都觉出了他深沉的悲哀,舍下了以母亲迫他出山的嫌隙,伴我住到深山之中,又这般为他辩白解释。 湿润润地低下眼睛,我问道:“先生前几日怎么不和我说起?还有,三哥自己……也不曾解释过。” “惠王视公主如珠似宝,让公主沦落到魏人手中受辱,已是他毕生憾事,早对公主心疼至极,又哪里舍得公主再为自己未来担忧难过?便宁愿公主有个可怨之人,还可稍稍缓解心中愤懑。”他笑了笑,“至于我,若是前几天在公主气头上解释,公主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听着吗?” 我自知脾气一向暴躁,撑着额默然良久,问道:“刚你见到我三哥了吗?听说他憔悴了些。” 端木欢颜觉出我语气柔软下来,微微笑道:“萧彦手握数万雄兵驻于京畿,如虎狼伺于门前,加上惠王府家宅不宁,他怎能不憔悴?” “家宅不宁?” “公主便是惠王最亲近的家人,公主任性,将会令惠王如鲠在喉,咽之不下,坐立难安。请恕在下直言,公主如今所为,着实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心绪越发烦乱,想起萧宝溶的难处,我的委屈倒觉少了许多,可却不由为萧宝溶和我们的未来担心起来,不由喃喃地问道:“那么依先生之见,我目前应当如何?” 端木欢颜摸索着将一枚棋子落下,低声道:“在下也不知应该如何。在下只知,若公主不能与惠王一心,就如这盘棋局,本来胜负未分的双方,因为白子自堵棋眼,自乱阵脚,给了黑棋可乘之机,立时处于必败之局。” 我并不懂棋,纵横的棋局在我看来不过是满天的星斗,杂乱无章。 但我至少已明白,萧宝溶还是最疼我的三哥,与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或者应该说,有萧宝溶的权势地位,才有文墨公主的尊荣,离了萧宝溶,我不过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女子罢了。 如果不是他,我将永远是魏营中那个低声下气的宝墨姑娘,行尸走肉般夜夜忍受仇人的凌辱,再怎么切齿痛恨,也等不到我想要的天明。 我慢慢立起身来,望着傍晚依旧炽热的阳光,许久,才说道:“我想,我应该懂了吧。我不会离开三哥,我会帮着他,哪怕……” 哪怕到逼不得已时,我当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和萧彦那桩荒诞的亲事。 前提是,萧宝溶依旧是最疼我的三哥,给我一个终将自由的承诺。 是什么时候起,我和萧宝溶都已失去了抉择的权利,不得不听从命运的摆布,随波逐流地生活下去?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我发誓,我们所有的失去,都将是为了拥有。 §第十二章 莫相逢,柔情总成空 天色将暮,萧宝溶还未回到别院来。 我既然不再抱怨他,又不知他和母亲这么久在商议着什么,便盼着他快些回来和我说说话,顺便问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下山回府去。山上虽凉快些,到底寂寞,我又没了以往那拿着下人当箭靶子的玩乐心情,更觉待不下去了。 站在院门前向上清寺的方向望了许久,还不见萧宝溶的身影,我便想走过去瞧瞧。 小惜道:“这会子已经不早了,山路难行,何况王爷只怕也快回来了,公主就再等一会儿吧!” 我转念想着,带上七八名侍卫前去查探,倒像是巴不得要见他,跟他赔罪似的。 撇一撇嘴,我嘀咕道:“谁说我要去上清寺了?我不过想到那边竹林里坐坐罢了。你们去把我的琴搬来,趁着这会儿天气凉快,我到那边林子里弹会儿琴。” 小惜等人但听得我想学琴学画什么的,一向应得飞快,闻声立刻奔回去,拿了七弦琴过来,伴着我走入竹林,左右一打量,将琴放到了一处平整山石上。 我见着那山石,再回眸将四下一望,心底猛地抽搐,如某处疮口蓦地被挖开了般疼痛起来。 小惜见我神色异常,已急急问道:“公主,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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