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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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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欢颜并不推辞,携了我的手,含笑步入院中,才喟然轻叹,“阿墨,你曾在惠王爷困难时,这般扶携过他吗?” 我怔了怔,不解其意,“三哥好端端的,身边服侍的人一大堆,要我扶携做什么?” 端木欢颜淡淡道:“你怎知他好端端的?你只瞧见他每天悠悠闲闲赏舞听曲,可曾发现他已很少再去评论舞技词曲好坏?你只瞧见他还是手持书卷自在闲卧,可曾发现他神思不属、心事重重?你只瞧见他依旧提银壶,喝美酒,可曾发现他如今不是在品味美酒,而是借酒消愁?”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的妹妹,敢如你那般当众无礼,我一定一个耳光甩过去,然后将她扔回房中关起来,直到她能学会怎么去尊重自己的兄长。” 我气往上冲,怒道:“先生,你知道我这个兄长对我做了什么吗?” “知道。”端木欢颜松开我的手,让身边的随从扶了自己,一边往里走着,一边道,“我还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惠王会快乐很多。” 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认为我有错? 我委屈地在廊下站立良久,才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却一眼看到了那幅海棠图。 春光明媚,柳絮轻舞,海棠葳蕤,却有着剑客独有的纵横激昂,肆情不羁。指尖缓缓抚过边缘处那行走笔豪逸的诗句,依稀又见到那个秀颀倔强的少年,湖蓝丝缎的衣衫轻轻摆动,忽被我一声惊叫,惊得他手一歪,最后一笔迤逦下一道不和谐的墨痕,他略带不悦地回头向我抱怨,眸底飘过一抹蓝,栗色的长发一丝一丝,在阳光下闪着淡金的光芒。 可惜,春天已经过去了。 “你是傻瓜,你连我都找不到。”仿若阿顼微微笑着说。 可我也找不到你了。我也弄丢你了。 我很想笑着抱怨,我才不要你这样又傻又笨的家伙,可我再张开嘴,唇边上扬的弧度已经垂落,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 来到别院第二天,小落和小惜也被惠王府送来了,说王爷担心别院里的侍女服侍不好,既然打算多住些日子,还是知道性情脾气的贴身侍女才能照顾周到。 这时候向我示好,我不稀罕。 淡淡地打发了来人,我依旧每日一早去探望母亲,陪母亲说一会儿话,便回别院去,和端木欢颜学习兵法谋略及攻守之道。 经了上次被人骗回皇宫的经历,即便只是前往上清寺的那么短短数百步距离,我身边也有至少八名以上侍卫贴身保护,而上清寺所在的相山山头,更有两百余惠王府亲兵扼了上山要道轮番值守,只是穿了平民服饰,不让人看出来。 我因着魏营的遭遇,几成惊弓之鸟。如今局势不稳,我再不敢拿自己冒险,虽对萧宝溶不满,也默默由着他安排了。 山间与世隔绝,加上萧宝溶的刻意隐瞒,母亲并不知晓我那一番惊心动魄炼狱般的经历,只是相处几日,多少有了些困惑。 这一日见我去,她忙让侍奉的小尼拿了才做的素点心来给我,看着我安静吃完,她才微笑道:“到底长大了,我一直也想着,宝溶那般温雅的性子,怎就教出你这么个活蹦乱跳的丫头来。瞧着你现在的模样,才有点儿像我的女儿,宝溶的妹妹!” 其实我很想问问母亲,关于我的身世,皇后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惠王萧宝溶自然绝对认定了我是他的亲妹妹,可我甚至没勇气向萧宝溶提起皇后说的那些秽语,我隐约之间害怕着,害怕绝不可能成立的秽语,万一是真相…… 那么,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牵着母亲的海青僧衣,问着她:“母妃,知道吗?吴老头谋反,吴皇后被废了。” “哦!”母亲微一怅惘,随云淡风轻轻一笑,“是吗……如果没有牵涉你,不用理会。生于皇家,是幸,也是不幸,皇子皇孙嘛……但求一世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我不经意般继续道:“吴后被废于式微宫,我念着旧情,特地去探望她。谁知这女人已经疯了,嘴里不干不净,说了好多,连母后和我都骂进去了,骂得很不好听。” 母亲唇齿间微有一抹嘲讽笑意飘过,眉目间却是波澜不惊。她淡然道:“以她的脾性,如果不是有吴家撑着,又生了个太子,早该待在冷宫了。不用理她,越声嘶力竭地无聊辱骂,越证明她已穷途末路,不得不用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来寻求发泄,以及……自寻死路。” 我一惊,望着一脸恬静的母亲,问道:“母妃……吴氏所辱骂的话,应该全是污蔑吧?她甚至说我不是……不是大齐的公主。我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我垂下头,自觉实在问不出口去。 母亲沉默片刻,捻着念珠的手缓缓抚上我的发,那黑中透亮的水晶念珠拂于面颊,轻柔地滚动着,连禅室中偌大的佛字都被挡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傻丫头,你从出世那一天,便是命定的大齐公主,旁人说什么,都是诽谤,你根本不用理会。” 水晶念珠的深黑色泽很稳重,天生的半透明质地在夏日炽热的空气中,凉凉的,渗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高贵和神秘。母亲的声音也是凉凉的,“会叫的狗咬不了人,可老是叫着,也是心烦,你可以告诉萧宝溶,送吴氏一程也好。” 望着母亲安谧地向佛而立的面庞,我心头颤了一下,笑道:“可不是嘛,皇家声誉,她一个庶人也敢玷辱,着实自寻死路。” 我心中便下定决心,有空再回京时,第一件事便是让吴后的嘴永远闭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让她胡说的次数多了,人人都猜疑起我的身世来,让我何以自处?怪只怪她犯了忌讳,如母亲所说,疯狗乱咬人的结果,只能是自寻死路。 母亲既说了我是命定的大齐公主,我算松了口气,也不想再去深究母亲在入宫前的那些境遇。回忆那样的过去,对母亲也是种伤害吧?便如让我去回忆魏营那段受尽凌践屈身事人的卑微日子…… 如果萧宝溶真是抵不住萧彦的压力,真要将我嫁给萧彦,我答应了也无妨,然后一定撺掇了萧彦,让他横扫魏军,杀尽魏国皇亲,将凌辱过我的拓跋轲和所有见过我卑微求生的魏人,尽数斩下头颅,狠狠踩到脚底,让他们落到吴氏一族那等凄惨下场…… “阿墨,怎么了?” 大约我想到拓跋轲,一时克制不住神色间流露出了极尖锐的恨,母亲蹙起了眉。 我恍然大悟,微笑道:“没什么,只想着三哥委实烦人,我到这里来住几日,他也巴巴地找个先生看住我,让我不得自在。” 母亲笑道:“哦,我们母女叙话的时候多呢,你啊,得空是要学些诗词歌赋了。宝溶的妹子,就算不能学富五车,至少也该知书识礼才对。” 学富五车?知书识礼? 这学来有什么用?就像修饰得再漂亮的花瓶,也不比陶缸瓦罐结实,一铁锤下去,粉身碎骨。 我暗自冷笑着,向母亲告辞离去,母亲送我出了禅室,终于说了两句让我顺耳的话。 她说:“虽说该多读些书,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为人处世,还是多学学你的三哥,玲珑应对、明哲保身才最重要。” 母亲到底没全说对。 若没有自己可以倚仗的势力,即便玲珑应对,一样无法明哲保身。 我回去时再次经过了简陵。 门口青草茵茵,足有半人高,依稀有行走过的痕迹,一径通往黑黢黢的入口。山路已封,山头除了上清寺的师太和我别院中的从人,再无一个闲人,想来该是有侍从们曾在近日到那里查探过吧? 想起那个少年,那个被我捆了三天三夜、差点儿被活活折磨死的少年,居然那样不管不顾地跳下潭水去,硬是将我从鳄鱼的口中夺出,越来越坚硬的心底忽然又柔软了起来。 我让侍从在前面帮我驱赶了可能的毒蛇蜈蚣,将青草踩得有些平整了,才撑着碧色帛伞遮着阳,在侍女的扶持下我走到入口的石门前,望着如大口般张开的陵墓。 “公主,这陵墓空荡荡没什么好看的,不是说里面还有吃人的鱼吗?我们还是早些回别院吧?”小落探头只往里一瞧,便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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