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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即来之,则安之,怕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现身的时候蹊跷出现,怕是衡王存了心有备而来,大殿的弹丸之地又如何躲避得了,既避不开,不如大大方方地回身迎击。她挑眉睁目,不惧地抬头,线条流畅的嘴角微微上扬,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御,你可愿立在秋水身旁,与我并肩而战?”她轻笑,说不出的豪情万丈,满目流光。

  “好。”他亦笑,澹然的脸上复流露出一丝隐隐的霸气,没有焦距的光目坦荡地朝殿门口落去。

  茫茫的黑暗中,倏然闯进来一大片斑斓琉璃的明亮,好似硬生生将沉沉的天幕撕裂了一大个口子,晃得一直处在黑暗中的几人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无声地抗拒。

  “坦荡如砥,磊落出尘,果然女中豪杰。”大殿外清晰传来几声慵懒困倦的男声,话音甫落,玄衣裳,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叶景岚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也斜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执手而立的两人。

  “衡王爷,好久不见,看来你一向别来无恙。”秋水澄澈的目光好不畏惧地落在他看似无害的脸上,笑容意味深长,“还是秋水先恭喜一声,锦绣新皇。”

  “朕一直在等你。”景岚并不介意秋水不恭敬的态度,话锋一转,邪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哦?”秋水抿嘴轻笑,“能入得绸缪二十多年,一朝登顶的衡王法眼,秋水荣幸。”

  “你不必拿话激朕,只要叶景御不死,朕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景岚负手而立,笑得桀骜恣意,目空一切,冕冠上的白玉串珠在不断晃动中发出玉片互相敲击的丁冬清脆声,十二章服上绣作各色图案的金银丝线在烛光下泛着点点莹光,徇目华丽。

  “朕留他不杀,派邱莫言出使北胡,单为诱你回来。”

  “朕一直记得那日官道一战,你郑重与朕提到的皇乾殿。”

  “一年来,朕无时无刻不想着,渺无人烟的皇乾殿内到底藏了什么阴暗的秘密。”

  “朕囚歧王,誓三师,斩白蛇而起,挥三军苦战,二十年心血终熬成了今日的黄袍加身,百官朝拜,万民臣服,朕纵马扬鞭,回到这皇宫的第一日,便迫不及待地独自去了皇乾殿,希望一解搁在朕心头的疑感。”

  “那么你可找到你要的答案了?”秋水的心一紧,面上却不动神色。

  景岚的目光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引了,拉得很远很远,良久,才默默地回头,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秘密就在先皇亲笔提写的那块匾后。谁又能未卜先知,料到匾后竟藏了多年前先皇手书的绢书,记载了这一起持续了二十七年的宫廷秘案。叶景御,父皇看似糊涂,实则心如明镜,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真正高明,真正糊涂的,是你我这几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罢了。”他突然悲沧地大笑起来,久久不停。

  若非当日她一念执着,固执地要将爹爹娘亲的神主牌位安置在皇乾殿内,她又怎么会在不经意的目光转动中发现御题匾后隐藏多年的秘密。秋水只觉目光一转,对面那双素来不羁的眼眶里已是泪花隐隐闪动。

  “你想说什么?”景御松开握着秋水的手,将她小心护在自己身后,依旧冷俊的目光咄咄朝景岚站立的方向射去,落在笼罩了一身哀伤的高大男子身上,点点俱成了寒意。

  “天龙八年七月,身中三更醉巨毒的丽妃在秋雪阁诞下皇子后因血崩去逝,皇后强行抱走婴儿,勾结其兄云锐安,溺毙男婴,私用其刚刚出生的儿子冒名顶替皇子,混入皇宫,交由皇后抚养,这个男婴,就是今日锦绣的废帝叶景御。”景岚停止狂笑,敛了敛神情,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一切纠葛,皆是上一代的恩怨,与御何干?”秋水偷眼朝景御脸上瞧去,见他脸上并未变色,这才略略放下了揪着的心。

  “云儿,让他说下去。”景御了然地复又握住秋水的手,平静地安慰。

  “云锐安窃家窃国,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的阴谍全都落在了早已起了戒心的先皇眼中。无奈后宫天下,朝堂军政,云家浸淫了几十年,其势力早已渗透到了朝廷的各个要害部门。牵一发而动合身,先皇迫不得已,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培植亲信,以期他日一举将云家歼灭。”

  “二十多年来,他独宠太子与正宫,冷落其他皇子与妃嫔,使云家放松了对朕等的警惕,却也眼睁睁看着朕与景绍的母妃,被皇后收罗罪名,凌辱至死,母妃惨死,父皇冷落,始终让朕无法释怀,并立誓要夺会属于朕的一切。”

  “先皇二十年来,亦是苦心孤诣,培植左相王鸣与云锐安抗衡,将其女赐与朕为妃,让左相顺利成为朕的左右手。皇天不负苦心人,并终让先皇找到当年狸猫换太子案中逃得一命的宫女司琴与右相府奶娘,并假托左相之名交到了朕的手上。”

  “二十多年来,先皇表现宠你有加,实则在挑拨你与云氏关系上,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希望终有一日,你黄袍加身之后,先与云家斗个两败俱伤。云家老狐狸念在你是他骨血份上,焉会真对你痛下杀手,我锦绣江山不伤筋动骨,才得保万世长存。”

  景岚一步步缓缓逼近立在黑暗中的景御,英俊的面庞在身后一片跃动的烛光中狰狞而扭曲。

  “你阻止太后在弥留之际说出我最后的身世之秘,就是为了在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人之利。可惜天不遂人愿,你打草惊蛇,反让我有了防备。只是一直未曾料到,看似忠心耿耿的初一竟是你安插的人。”景御冷哼了一声,接过他的话头,沉声娓娓道来。

  “翻手为云覆手雨,朕原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朕掌控之中。谁料一山还有一山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其实你我都错了,父皇表面糊涂,实则才是所有人中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人。”景岚长出了一口气,清俊的面容上,狷狂的表情逐渐意兴阑珊。

  “父皇……他……全都知道?”景御如被雷电击中,呆呆立在那里,只觉心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止不住气血向上涌起。

  “一直心如明镜。”景岚直直凝视着面前那张渐渐苍白灰败的脸孔,心中郁结了二十多年的恨意,方挥去了,烟消云散。

  “天家从来无亲情,我……一直不信,父皇对我,三分慈爱,四分严格,谆谆教导,殷殷期盼,我总以为……谁料……”他全身好似叫也颤抖了起来,左右踉跄了两步,整个人竟似支撑不住地摇摇欲坠。

  “御,你还有我。”秋水急急地扶住他,用自己双手传递出来的热度坚定地温暖他濒临干涸的心。

  “对,我还有你。”景御失神的眸子突的一亮,双手紧紧回握住秋水的小手,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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