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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记忆中,曾经奢华一时的西月宫已经荒废了二十多年,一向被皇宫里的各位主子视为不吉,轻易不肯踏足前来。如今的西月宫殿,只剩了断壁残垣一片,她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一向在朝堂中名声颇佳,贤声掷地的叶景绍,会莫名出现在这里,生生站在狼狈不堪的自己面前。

  她的心里隐隐的失望,记忆中那个朗月济风的男子,难不成亦受了巅峰权力的引诱,参加到这场群雄逐鹿中来。

  面目俊朗的叶景绍手握火褶子,痴痴凝视着随意蜷缩在地上,笑得恣意率性的女子。他其实早已立在密室的外面,透过隐匿的小孔隐约看到了室内的一切。密室是由上百年前在锦绣名声鹊起的巧手段七设计,若不知道开关消息,任何查找都是徒劳无功,秋水自然不知其中奥秘,叶景绍见她找的辛苦,自是不忍,暗暗扭动机关将门打开,不明就里的秋水还以为是自己机缘巧合打开了密室的门。

  “来带你走。”景绍知她误会颇深,亦不欲辩解,只是稳稳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她的面前,温和的向她坦白自己的目的。

  “王爷盛情,秋水感激。不过王爷若是告诉秋水,今日不过闲来信步至此,偶遇邂逅,遂起怜香惜玉之情,秋水更是感激。”秋水讥笑着望着那只默默递到自己跟前的手,并不肯领情。

  她咬着牙,双手支撑在一侧的墙壁上,努力的让自己几乎冻僵麻木的身子站立起来,倔强的不在他面前低头。

  景绍的神情明显黯然,苦笑了一下,自嘲的收回伸在她面前的手。见她身上不过一袭单薄的狐尾裙,身子微微在黑漆漆的甬道内瑟瑟的抖,犹如一株被暴风雨肆虐摧残而过的嫩绿青草,更几期了他心底那抹撩人的温柔。

  他不容她再次拒绝,一把解开系在自己肩上一件毛色纯正的银壶大氅,强行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大氅内,

  一大团温暖裹着他身上那股清清爽爽的味道,从她的肩膀上落了下来,从喉咙到脾胃,她舒服的轻呵了一口,感觉整个人重新又活了过来。

  迎面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深邃得望不到底的眼睛,眼睛里闪烁着她拒绝不了的坚毅神色,她索性笑了笑,不再用拒绝来虐待自己。

  “我若说是偶然路过,聪明如你,会蠢笨到相信吗?”景绍见她乖乖不再抗拒,苍白的脸色在大氅温柔的包裹下终于渐渐红润起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略略沉思的反问她。

  “自然不会。”秋水再次轻笑。叶景绍,身上流淌着锦绣王朝最高贵血液的男子,果然一点都不蠢笨呢!

  “既如此,何必狡辩。”他见她浅笑盈盈,神色飘渺的犹如即将踏月而去的仙子,亦回给她一个暖如春风的微笑,仿佛在暗地里短兵相交了半日的两人,不过是对新闹了别扭的小情人,瞬间一笑泯恩仇。

  “秋水知道你不是天牢中刻意躲避在暗影中的他,只是人生如浮云多变,世事终难料,想不到,秋水眼睛里朗月清般无华的岐王,竟然也会随波逐流,卷入这纷纷扰扰的帝王争斗中。”她收敛了唇边的笑,认真的望着那张溢满了温柔的俊脸,忆起当日匆匆,在花轿中不经意间对视的一眼,替兄迎亲的景绍,温文的抱着她,大红锦缎衬得那张华贵英俊的脸,淡淡笼了一层淡定温润的喜色。当日成亲鸳鸯错,花满渚,酒满瓯,莫非注定了要与他今生今世纠缠不清。

  “可怜身在帝王家,从来没有自有人,皇叔如此,我亦如此。”景绍的口中苦涩而微酸,回忆起过去的种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温柔的目光一转,灼灼的迫下来,一动不动落在秋水明丽的脸上:“我不仅有我的职责,亦有我的私心。”

  “他准你带我出去?”秋水转移他沉重而暧昧的话题,挑了挑眉毛,着实好奇。

  辛辛苦苦把她掳了过来,尚未利用她如此占尽天时地利的身份,一转身就改了主意的放她走,这份亏本的买卖,精明如他,怎生肯做。

  “他不准亦无法。”景绍欢喜的望着那张渐渐有了生气的小脸,故意一本正经的逗她,“谁让他打不过我。”

  “你……”秋水眨了眨一双清明的黑眸,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那张英俊的脸。

  几个月不见,原本那张略略稚嫩的脸上已经褪尽浮华,淡淡笼起了一层干练的沉稳,说话做事的强调,似乎已与几月前明显的大相径庭。

  “此处天寒地冻,又无炭火取暖,这几天有连受了惊吓,元神损耗的厉害,还是早点回去歇下,我再让府中的大夫好好替你瞧瞧,开几副药,调养一下身子。”景绍进秋水放下了戒心,心中一宽,伸手紧了紧秋水身上披着的大氅,便欲拉着她的手离去。

  秋水的手向后一缩,并不肯被他拉住,她仰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王爷自重。叶景御一日不废我,秋水一日还是锦绣的皇后,你的皇嫂。另外,王爷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秋水到底会些什么?”

  “我倒是忘记了,云儿一身的医术传自皇叔。原来皇叔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百变神医叶星士,景绍以往倒是小觑了他。不过从来医者不自医,云儿还是莫要倔强,乖乖听话的好。”景绍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白洁的贝齿,笑容干净而儒雅,丝毫不似一个只手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人。

  他望着那只伸出来空在身侧的大手,状若淡然的道:“叶景御不再是皇帝,你就不再是锦绣的皇后了。”

  “他……是你哥哥。”秋水将脸一沉,加重了语气。

  她特意没有用皇兄这两个字用称呼来划定彼此身份的字眼,而是直接将权力的色彩淡化成只剩无限情谊的兄弟。究竟从哪一日起,曾经兄友弟恭的三人之间,竟也产生了微妙的隔阂,难道仅仅是景御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与他们的不尽相同吗?

  尽管,曾经久久萦绕在她心尖的那个人,成了无情杀害他父亲的刽子手。然而死者已矣,活着的,还需要好好的活下去,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仿佛一夜间世界突然颠倒了起来,最终苦受颠沛流离之苦的,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从他娶了你而不善待你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不再是我叶景绍的哥哥了。”他的眼睛里燃起两团小小的火焰,黑眸在昏暗的甬道里显得更加深邃,“更何况,他身上流淌的根本就不是我锦绣皇族的血液,自然无资格掌管我锦绣列祖列宗辛苦打下的基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丈夫莫当如是?锦绣的开国祖先,亦不过是个豪气干云、野心勃勃的地方小吏。”秋水叹了口气,情知景绍已从那人口中得知了当年这场宫闱之秘,她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血流成河的生灵涂炭,她不甘心的劝他:“秋水知道你志不在此,国家天下,何必为一己之欲,让这华丽的锦绣江山瞬间千苍百孔。”

  “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青钩。若是要我退出,云儿你可愿那你自己来换与我仗剑江湖,看尽天下春风秋月?”景绍轻轻握起秋水冰冷的手,心疼的将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温柔的替她哈着热气,一面不动神色的凝视这秋水面上的表情。

  秋水的小脸露出一丝微微的红晕,她略略用力挣扎,谁知她越挣扎,景绍手上的力量却越发重了,直到拽得她两手钻心的疼,景绍亦如不觉。

  “秋水不是货物。”她放弃了抵抗,低着头默默地抗议。

  “有时候,我宁愿你是。”景绍似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略略松放在秋水手上的力道,却始终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两个人不再多话,景绍如珍视宝的牵了她,一手执了火褶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甬道。

  甬道建在已经废弃的西月宫地下,尽头设有数十级台阶,景绍触动机关,连接甬道与外界的石门立刻打了开来,一阵呼啸的狂风卷着几片雪花肆虐的突袭进来,吹在两人的身上,依稀可以分辨的出前方模糊的景物。

  秋水只觉得面上一阵刺骨的冷,一直从面颊冷到四肢。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粒米不进,又猛然受了冷风迎面一激,人如弱柳扶风,几乎摇摇欲坠。

  景绍猛然察觉到衣袖下牵着的小手莫名的一冰,再回首,面如金箔的秋水犹如一片薄纸,堪堪从身侧倒了下来。

  他大惊,慌忙变了神色,连忙伸出双手利落的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她,任由他怎么呼唤,怀中双目紧闭的小人,再不肯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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