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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片刻,又从府内冲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者拎着药匣,蹲下身,迅速取出一只药瓶,沾少许药汁在手指,按摩在他额头两鬓,巴清愣愣的盯着他闭起的双眼,从她的视线望过去,他胸口起伏很微小。

  所有人都沉默,老者又从药匣里取出银针,一根根插入他头顶的深穴,巴清屏住呼吸,一只手仍旧被他握着,大约半盏茶之后,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手里的脉搏跳动也终于正常,松了口气,巴清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已经中午,又看了眼他闭着的眼,起身离开。

  回去路上,巴清陷入沉思,他突然抓住她倒在她肩膀时的扭曲神情,始终在她脑里挥之不去,看巴府内所有人似都随时准备,他应该是患有严重的病……

  巴清的家住在东村,巴郡城四周满是这样的小村庄,广阔的巴郡,十之七八人都姓巴氏。每隔段日子,巴清会把父亲刻好的书简放到巴郡城的集市上卖,空时她也会学着刻一些秦小篆,她的字体端正娟秀,不少才情女子喜爱。

  几天后,巴清去街市送简册,繁华莺欢的风月场,歌舞躁浮,靡声蠢动,巴清怀抱几捆竹简书,走进这座香艳活色的歌肆坊,向她定制简书的是巴郡城名伎冬媛,每每她钟情的歌赋总叫她刻写。

  “到楼上厢阁去等。”门口迎客艺伎道。

  走上朱红色樟木楼梯,一股粉香直面扑来,白色纱帷高高垂落,在空气里似动非动,巴清走进帷帐,周围顿觉安静,把手里的竹简册放到帷幔深处的木几上,谁知不经意的一个扭头,却蓦然看见纱帐后侧坐着一道身影。

  “我不知道有人!”巴清忙退回到纱帷最外端。

  若隐的纱帐被撩开,他就这么走进巴清的视线,半敞开宽大的衣襟,露出里面宽厚的胸膛,手里捏着一只青陶瓷杯,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巴清惊讶,惊讶的并非他敞开的深衣,而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是,巴府的棣谦!

  “你没有其它衣衫了?”他开口。

  巴清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一身的衣服,摇头:“不是!”

  “每次看见都是这件。”

  “你看到过我很多次?”巴清皱眉。

  他走过来,低头凝视她,有那么片刻他的呼吸直直的吹在她头顶,让她感觉有些怪异,干脆仰头与他对视,他突然一笑,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她手上,“陪我喝几杯。”他转身坐回到之前的软榻。

  巴清摇头:“一会我还有几卷竹简书要送。”走到木几旁,放下酒杯,看他脸色苍白,又说,“那天你昏倒了,你,不应该饮酒吧。”

  “呵呵呵……”他笑出声,“大夫确实这么说。”

  “那就不要喝,酒虽然不是毒,但也会伤身。”

  他止住笑意,问:“你这句话,有几分真心诚意?”

  巴清不解的看他,她是想起那天数支银针插入他头顶穴道,那种感觉看着很叫人不禁感喟,恰时,帷幔再被人掀开,歌伎冬媛进来,她很清瘦,浑身散发一种茶叶淡香,进来后向巴清点头,问:“送来了?”

  巴清答:“都在木几上。”

  冬媛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刀币递给她,巴清接过,目光又看了眼棣谦,下楼,一直走出这座幽闭的歌肆坊,她才又忍不住转头,这个男人,第一次看见他,他在马车里丢给她一块金叶,是对她的清贫起了怜悯之心?第二次看见,他就像即将濒死,一动不动,这一次却又身在声色场……

  晚上到家,一家人围坐在锅屋房里吃饭,巴母盯着女儿,突然说:“过年你也十八了,这几天我和你爹去给你找个媒线。”

  巴清点头,女大当嫁。

  “前几年,说亲的也多,都让你爹给回了,说是一定要找个读书人,最好能嫁进巴郡城,以后也少吃点苦。”

  巴清说:“咸阳要征兵,以后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庄稼人,恐怕都要去赋兵。”

  “一家也就一个吧,咱们家没有儿子。”父亲接话。

  “听亭长说,征兵还不急,要缓几年。”

  ……

  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千年来亘古不变,然而巴府的公子棣谦,已年过二十五,却仍旧单身,身边甚至无一位侍妾,对于寻常百姓这太不寻常,最初到适婚年纪时,几乎每天有无数媒人上门,但是纵使说的口干舌燥,终归徒劳,渐渐的,媒人越来越少,对巴家不再抱有希望,直至无人登门。

  不过,总有人不信邪,这天,又有私媒进府,见到巴府的巴夫人和巴老夫人,连忙摊开来几副画像,说:“这些都是巴郡城里的大户小姐,能配得上棣谦公子的,也只有她们喲,不过你们若是不中意,还有,还有,呵呵呵……”

  巴夫人叹了口气,径直摇头:“有劳,不过棣谦……”

  “不过什么?”巴老夫人一击拐杖,“你难道真要我们棣谦就这么一辈子?”

  巴夫人沉默,媒人一听,忙转脸向巴老夫人,谄媚道:“说的是啊,看整个巴郡城,有哪家公子能比的过棣谦公子,挑确实该挑一些,老夫人你看这些小姐,哪一位不是娇俏贵气,纤影葱葱,她们也都是巴郡名流。”

  巴老夫人挡开这些画像,枯花的老眼并不撇一眼,摇头:“不瞒你,咱们巴府只想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身子骨结实强健些,能干有担待,将来能照管整个巴府。”

  媒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有,有……”

  “婆婆!”巴夫人开口,“棣谦不可能答应。”

  “由不得他了。”老夫人无奈道,“我还有几年活头?巴府已经太久没有喜气,我不奢望还能看见抱重孙,好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份家业就这么败落。”

  巴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媒人倒听得心慎。

  日子迅速,一个月后,巴清傍晚到家,左邻右舍竟然都在,看到巴清回来,连忙都向她道喜,隔壁大婶说:“清啊,赶快把这些竹简都放下,以后再也不用做了。”巴清疑惑,巴母脸上也挂着浓浓的笑意,指条台下,“你的事成了,这是媒线先送来的礼钱。”

  “瞧你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能合拢吗,换做是我,也得高兴的三天睡不着觉。”

  “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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