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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是啊,祭天节里没有不喝粥的!”

  端着一锅参羹粥,夷简上马车,嬴政泰然看她,夷简在他对面坐定,想想,从晌午到现在他也是滴水未进。“这是参羹粥,”夷简开口,“红豆、参果还有薏米加莲藕煮的,你要不要吃点儿?”言毕,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便径自打开锅盖,韩非仔细,锅里备有弯柄长勺,夷简舀了一口,放进嘴里,补充,“没有毒的!”

  嬴政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你想得倒挺多!”夷简闷哼一声,她现在是不得不多想,把手里的勺子递到他手上,嬴政接过,浅尝一勺,夷简盯着他,忙问:“怎么样?”

  “有粽叶的香味?”

  “呵呵呵……”夷简笑起来,“是芦苇叶,红豆和莲藕浸泡在芦苇叶水里煮,等莲藕化开了再加参果和薏米,喜欢甜的话还可以放红枣,这样熬出来的粥不但颜色好看,味道还清香,以前我们冬天经常喝。”

  “夷简!”

  “嗯!”

  “我头一直胀得厉害,你替我按摩按摩两鬓!”他放下勺子。迟疑片刻,夷简把粥锅放到脚边的搁板上,张开手指按在他的阴白穴,指腹缓缓向后推移拿捏,嬴政闭目,“去护城河边的邸宅!”他轻道。

  车辙悠悠驰行,碾过护城河边的青块石道,夷简忍不住掀开布帘,河对岸,一路的琼花枯谢,果实成熟,太阳将近落山,西方只剩最后一抹霞红,转眼凉风起,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到护城河尽头处的老宅,推开大门,从走廊延伸到墙沿,竹席板的地上积有一层灰,马车停在内院,夷简立即跳下车,说:“我去清扫下屋子!”说完,她迅速奔回屋内,在泾阳县行李和几乎所有的钱袋全部被洗劫一空,或者说被秦侍卫们没收充公,幸好她在寝房内的床榻下还藏了几百金,以备防患之急。

  (六)

  自然,钱袋安然无恙,夷简蹲在地上,手臂够进床榻下取出一小包,塞进自己的袖袋里,这个总会用得着,不过未来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更不知道还会这样生活多久,也还得想办法给父亲送些,所以这几百金她务必要仔细,要节俭。

  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夷简心情不错,站起身整理软榻上的铺被,抚平,叠齐……不经意地抬头,这一看没想到却看到尉缭的脸,就站在窗外的回廊,手里拿着一柄阔叶扫帚,目光对视上夷简的视线,尉缭淡笑。夷简吃惊,走到窗边,看看他手里的扫帚,又看看他轻逸的气质,终于忍不住问:“我觉得很不解,你为什么总是好像一眨眼就能消失?”这叫她感觉很纳闷也很诡异。

  尉缭表情沉敛,摇头,答:“并非消失,只是隐没,是视觉的偏差。”

  他的意思听起来深奥,夷简正想再问,谁知咚的一声细响,她的后脑又是一记闷击,“夷简,不要离尉缭太近,有什么疑惑,问寡人!”

  是嬴政!

  “没有,没有什么疑惑,就是看见了随口问问。”夷简扭头,下意识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这人,打人似乎也成了习惯,要换成别人她早就怒了。

  “过来研墨!”

  嬴政转身,到寝房外的堂厅,径直在案桌前坐下,夷简看他的背影,藏黑色的丝绸紧致地贴着他的脊背,一如既往的熟悉和英挺,让人忽然惊觉,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秦王,不是她一无所知的残暴秦王,他只是政,就是政。

  夷简过去研墨,嬴政随手翻阅案桌上的简书,偌大的屋子静寂无声,竹席地上投映出室外的光线,显得薄凉幽静。再过一个时辰夜幕降临,该要点灯了,漆黑的墨汁漾开,夷简摊开置在案桌另一头的空白竹简,嬴政执笔,赫然写下“揽客卿令”四个字,是凌厉的秦篆。夷简看着,不禁脱口问道:“你要招揽食客?”

  嬴政微一点头。

  夷简突然笑起来,“你有没有听过齐国的一则笑言,说有位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听闻孟尝君养三千食客,于是决定去投靠他,到了孟尝君府门口,府内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恰巧见孟尝君步出府门,年轻人躬身拜地后说:‘谋下不才,愿拜在孟公门下。’孟尝君便客气道:‘不敢承当!’年轻人又说:‘谋下谢过孟公,敢问孟公,食客府在何处?’孟尝君遥手指向东面的一座府第,年轻人疑问:‘为何不见诸客们?’孟尝君答:‘此时膳点,诸客都各自回家吃饭去了!’呵呵呵呵……”

  嬴政抬眼,表情未变,执笔的手落在半空中。

  夷简止住笑意,站起身:“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这其实是三姐夷缨讲过的笑话,讲完的时候她们全家都忍不住大笑……无趣地走出堂厅,夷简想起一锅的参羹粥还在马车内,赶忙到院子里去,途经植种睡莲的方池,几滴水珠被风带着飘到她的脸颊上,凉飕飕的。

  现在的风刮过一次,气候就冷一天!

  屋内,嬴政眉头舒展,眼角带笑。

  第二十一章 上党郡叛乱

  (一)

  是夜——

  万籁俱寂,暗红色烛火中,人影摇曳,树枝婆娑,灯下,嬴政仍在疾书。

  夷简睡了,睡在松软宽大的暖榻上,很踏实。至深至沉的睡眠,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红,到处是炫目喜庆的红,暗红色的,又好像是粉红色的,一段一段,似薄如蝉翼的纱,也或者是能在空中透明飘荡的绸。徜徉的红色,绵绵延延,从赵国一直扩散到新郑,再飞扬至大秦,在咸阳的上空久久旋转,缤纷……

  一种快乐,蕴含着史无前例的巨大幸福感,包围着她,她也是红,浸润在红色里,如同出嫁时的大姐,如同大婚前夜的三姐,红缕霞帔,遮盖头顶的轻纱长长地拖到地上,越过绿幽幽的芳草,滑过古迹斑斑的石道,清澈的古琴抚出二姐对她的祝福。

  从此,她也是女人,太阳光下,他远远地站在石梯上,伸出手臂,含笑等她,对,他的脸上是含着笑的,他在对她笑,他笑,她便也笑……两个身体逐渐靠近,靠近,是他了,温柔地揭开她额前的红纱……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滚烫的,火热的,吻遍她的全身,太幸福,做他的妻子。

  嫁给他了吗?

  太阳也为她高兴,灵魂深处的满足,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笑出声……

  嬴政闻声,到床沿边,夷简张眼,睡梦里意识与身体仿佛分离开,迷迷糊糊中,夷简低唤:“政,政……”嬴政皱眉看她,不想下一刻,她的手臂突然横扫而来,一把拽过他的脖颈,抱在怀里,口齿不清中呢喃:“你能不能,能不能……只要我一个……”

  被她抱着,嬴政心里一动,嘴角上扬,贴在她的耳垂,轻道:“看你表现!”

  这一夜,嬴政和衣而眠,侧倚在床沿边,夷简的手臂始终横压着他的肩膀。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淌,堂厅里案桌一角的烛灯直燃到清晨,如果这是人世的尽头,那便是最完美的尽头,然而岁月,并非一瞬间的永恒。

  窗外,睡莲依旧!

  (二)

  韩国,新郑。

  早上,郑夷缨躺在床上,半个时辰前她就醒了,一个人睁眼到天亮,懒洋洋的了无生气,太子宫里没有真正能说话的人。姬安几乎从不涉入她的寝宫,每每想起他,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渴望,她的身体太年轻,也很美,她的胸脯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女人,双腿白皙修长。

  夷缨抚摩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怅然坐起身,问守在帐外的侍婢:“太子起来了吗?昨晚他什么时候回的宫?”

  侍婢掀开帘帐,答:“太子殿下昨夜没回宫,奴婢伺候娘娘洗漱更衣。”

  夷缨点头,“还是在宰相府里?”宰相府少甫张良是姬安的挚友,听闻张良是令女人都会黯然失色的美男子,他究竟有多美,美到太子整日整夜地流连,若传出去怕是要惹百姓们的笑话,一个男人的心究竟要怎样才能牢牢地抓住?夷缨不甘,真的不甘,女人这一生能指望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在他的心里她连个男人都比不过,那么她将来能从什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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