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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你是该不甘心的,我并没有看错人。沈家没有甘心自己命运的怯懦女人!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人命轻贱,鬼蜮纵横——在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可能实现……你若肯用命去赌,说不定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愿不愿意去?”

  若“不甘心”,便要付出代价;若想改变命运,便要做许许多多“不得已”之事。给你一个主宰自己的机会,你下定了决心,便绝不能后悔了。

  “……直到今天,我也常想,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的确改变了命运,却也被命运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多年前那个十四岁的无知丫头,她仰望着天空所做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她想看看墙外的世界,想去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想和陌生的人儿交谈……谁也不能阻挡,谁也不能束缚——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许多许多年后,沈青蔷站在最奢华壮丽的宫殿之中,站在如同鸟儿轻盈的翅膀一般舒展开的飞檐之下,轻声说着这些话——即使在那一天、那一刻,她一闭上眼睛,依然能看到姑母正盈盈望着自己,手边放着那只贵重无比的首饰匣子,她的音容笑貌犹在。

  淑妃娘娘轻轻一拍手,屏风后便转出了面无人色的吏部天官沈大人。沈淑妃亲自持着青蔷的手,交在沈尚书手中——沈青蔷愣住,她几乎无法思考,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真的是“尚书大人”吗?真的是……我爹吗?他的手……可有多么冷啊……

  “哥哥,”沈淑妃说道,“从现在开始,青儿便是沈家的二小姐。紫儿、素儿吃什么用什么,她便吃什么用什么……同样的,紫儿、素儿必须为沈家做的,她也必须去为沈家做——你明白了吗?”

  自此之后,沈青蔷离开了下人们的住处,搬入后院绣楼之中。吃穿用度,样样和她的姐妹们相同,每日都有嬷嬷、师父来教习礼仪、进退、女工、文字。

  亲生母亲还在时,她开过蒙学,是大约识得几个字的。被父亲弃置不管后,每每还在书房里自顾自取一本两本顺眼的书拿到下人房里读,不认识的字便随意猜着跳过去,努力把断断续续的文字组成可以讲得通的句子,这是她唯一的游戏。在尚书府的那一方蓝天下,做着自己的“猜字游戏”,度过一天一天的日子。现在有了师父,她才知道那些半通不通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才知道那些书,其实并不是给女孩子读的——可是后来淑妃娘娘知道了,竟然只是笑,笑靥中甚至还颇有赞许之意。

  她的生父和嫡母以一种对待客人的冷淡而客套的方式对待她,教育她。这不是疼爱——淑妃娘娘早就告诉过她,没有人会平白无故为你做任何事。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福,得到是你的幸运,得不到才是应该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施舍上,这样的女人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青儿,永远别企望有人因为‘爱’你而给予你什么,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靠你去做、去争、去设法,永远别忘记!”

  把那个尚书府里影子一般存在的见不得人的庶出女儿,变成如今的尚书二小姐、将入宫的贵人的,不是你父母的爱,而是你愿意为沈家而努力所得的报偿——沈青蔷,永远不要忘记!

  ——这便是你“不甘心”的代价;也是沈氏女子的生存之道。

  第三章 紫薇

  靖裕十三年三月,吏部尚书沈恪次女青蔷召选入宫。

  时年,帝三十有四,青春正盛。除却早夭者,计有四子三女。

  长子天悟十九岁,故后宫庶人白氏出。

  嫡子天启十岁,故皇后上官氏出。

  三子天旒八岁,锦粹宫淑妃沈氏出。

  四子天庆两岁,庆熹宫惠妃杨氏出。

  凤位空悬,东宫未定。

  旧有惯例,三年一采选,聘公卿士族臣属名媛;三年一征选,纳寒门小吏乡野姝色。名目有别,身份悬殊,待遇自也不同。采选一次多不过八九人,入宫便依父兄官职、人品才貌封为六品宝林至四品美人;若能得宠有娠,诞下皇子,不但妃位可盼,终有一日登临凤位母仪天下也不是毫无指望。而征选一次则少说有数十人中选,入宫后除特别出众的三四人可充任八品更衣外,多数都作普通宫人对待;征选诸女即使生子,到老到死也不过一个三品、四品的位分罢了。

  沈青蔷入内的靖裕十三年,其实既非采选之年,亦非征选之年。待到三月,却突然抬进一个人来。一时间宫内宫外,都是议论纷纷。

  宫内的三千粉黛自然担心这非常时候抬进来的女子是个受皇上另眼相待的“非常人”,平白多出一个劲敌;朝中的士大夫和言官们,则对沈氏一门送第三位女子入宫颇有微词——沈淑妃如今在宫内和杨惠妃分庭抗礼,沈尚书的长女也早于靖裕十二年采选之时中选,一入宫便封为美人,不过一年光景,如今已是沈婕妤了。沈家本出身微末,并无尺寸之功,只因机缘巧合,一位沈姓女子生下了皇帝的龙儿。传至本朝,已连续三代身居外戚之首,沈恪更是身为吏部“天官”,向来令那些文人和世族子弟们又妒又恨。如今又值中宫虚悬,内里的丝毫风吹草动,传到朝堂上都是惊天波澜。

  三月十三日,七位御史联名的折子便呈到了靖裕帝手上;次日折子回给内阁,上面只有一句朱批:“古者嫁女必以侄娣从。”这句话出自《礼记》,是说古时候嫁女儿必令此女的妹妹或者堂姐妹陪嫁,充为媵。礼部诸人面面相觑,这话虽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毕竟十分牵强——臣属之女侍上,如何能与古时诸侯娶嫁一概而论?

  早朝时分礼部侍郎陆焕据此上奏,靖裕帝却只是一笑,置之不理。午后内廷便传出上谕来:封奉安侯、吏部尚书沈恪中女沈氏为良娣。

  良娣只有七品,历来是为庶族出身的女子所设,五品以上自采选入内的官家小姐,入宫后至少也有个六品宝林的封衔。前朝曾有一位妃子因迕了上意遭贬,从一品妃位连降六级成为良娣,她竟留下“士庶有别,死不受辱”的血书,当夜就自缢了。如今沈家二小姐入内,只是个良娣,也算是沈氏一门以退求进的手段,一时间倒堵住了外官之口。

  “……一个两个地抬进来,显摆她家女儿多呢!”上谕下来十多天之后,七八位嫔嫱约在御花园碧石小轩赏花,入宫三年、父亲近来新封了二品虎威将军的黄婕妤一厢笑,一厢从侍女手中接过嗑好的瓜子仁,说道,“听说这沈良娣还有一个妹妹呢,若是再进来,却不知会是什么?”

  黄婕妤住在南偏宫庆熹宫侧殿,是惠妃娘娘的心腹,与西偏宫锦粹宫那位沈淑妃却是不共戴天的,这话着实讲得刻薄,满座的女子但凡精乖一点的,只是尴尬赔笑,不敢搭腔。只另一位住在庆熹宫的韩美人抿着嘴,闲闲道:“侯爷家的小姐,总不至于进来做宫女吧?”

  黄婕妤颇为不屑:“侯爷倒是不假,却不过是个‘恩封’的侯爷罢了……良娣,哼……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众人又是干笑,韩美人还待附和,忽听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道:“姐姐们说谁呢?这样乐,也讲给妹妹听听?”座中诸人急忙转身,倒有一半脸色发白。来人不是别的,却正是去年入宫、上眷正隆的婕妤沈紫薇。

  沈紫薇穿着件水红色嵌金五福连云半臂,十二幅月牙白桃花晕染曳地裙,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六支承恩簪,光怪陆离绝非他人可比;后面又跟了三四个素日与锦粹宫来往密切的嫔妃,一行人逶逶迤迤,只听得风里环佩叮咚。

  座中多是杨妃一脉,见她来了,早知不善,更有两个胆小的恨不得当即缩在旁人背后。黄婕妤却不答话,只伸手在一旁伺候的宫女扶柳臂上狠扭了一记,尖尖的指甲直刺进小丫头的臂肉里。口中骂道:“没用的贱婢!沈侯爷家的小姐到了,你们都瞎了死了?不知道早早来报,岂不是唐突了‘贵人’?”那扶柳一直跟在黄婕妤身边递茶打扇,尚忙得不可开交,是真真无暇注意其他,这一扭实在冤枉,却也只有忍着泪跪了,叩首求恕。

  沈紫薇见她作戏,便冷笑一声。这一笑,早已脱了两年前在家中时那种温婉明慧的样子,只有一股子不折不扣的戾气:“是我叫奴才们不要聒噪的,姐姐要罚,不如责罚于我,如何?”说着真的伸出白生生一段藕臂,伸到黄婕妤面前。

  黄婕妤望着那段手臂,咬着牙,半晌回答:“妹妹说笑了……”说着眼睛又向沈紫薇身后仔细望了望,却只看见三四张熟悉的面孔,便又问,“沈‘良娣’没有一同来吗?怎么不给大家引见引见?”特意把“良娣”二字咬得极重,弦外之音不言而明。

  沈紫薇一边缓缓用袖子覆住手臂,一边反问道:“姐姐你说谁?”

  黄婕妤全未料到有此一问,倒呆了呆,许久才道:“令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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