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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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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淑妃点头微笑。 忽然,青蔷问:“姑姑,那……那你和……和‘尚书大人’,谁比较厉害?” 真真是稚子口角,淑妃娘娘不禁莞尔,大宫女琼琳则咯咯笑道:“二小姐,娘娘是皇妃呢,尚书大人只是臣子,你说谁厉害些?” 青蔷似恍然大悟,忽然一下子从椅上跳下,径直走到淑妃膝前,大声道:“那姑姑你对他说,叫他放我出去吧!” “出去?”沈淑妃一愕,似没听懂,“你要到哪里去?” 沈青蔷又跑到窗前,用手指着远处花园的围墙,说道:“我要到外面去,到没有人叫我疯女,动不动就要打死我的地方去。” 淑妃定定地望着她的脸,望了许久许久,语气突然一转,竟仿佛暖风二月忽然起了“倒春寒”,适才的和煦温暖荡然无存。她冷冷道:“出去?你竟然想出去?墙内再如何,总有三餐一宿,有沈家一日,便保你一日安稳——墙外呢?墙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十丈红尘,步步危机,你一个孤身女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便不怕活不下去吗?” 青蔷却轻轻一笑,道:“我是不知道墙外是什么样子——可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该出去看看的,不是吗?我从小就生在这里,每日抬起头来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四方天空……有时候我都想,要是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怎么好?与其那样,我宁愿去面对‘未知’,哪怕死于‘未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淑妃望着她,似有些不可置信,又似忽觉哀伤,她的声音低下去,宛若叹息:“青儿……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可你知道吗?你要的这种东西,注定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为什么?”沈青蔷大吃一惊,急道,“你不肯帮我吗?” 沈淑妃缓缓端详着她的脸,忽一笑,摇摇头,答道:“青儿,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这世上没人能帮你……你是一个女人,你必须附庸男人才能生存;女人的世界就在墙内,就在这四方天空下;所以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普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谁说的?我不信!”沈青蔷的一双柳眉忽然攒在一起,愤愤喊道。 淑妃娘娘却避而不答,却忽然问道:“……你爱过男人吗?” 沈青蔷一呆,面上突然浮出两抹绯红,摇了摇头。 沈淑妃笑道:“你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呢……怨不得你不懂的。” 沈青蔷的脸更红了,从没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从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 沈淑妃似轻叹了一声,复又端起茶盏来,却不喝下,只是闭目嗅那茶香,良久,又将茶放下,转头吩咐琼琳道:“去将本宫带出来的首饰拿过来,连匣子一起。” 琼林答应了去了,片刻便取了一只小小的镶珠金匣出来,自怀中掏出钥匙,开了锁,里头的宝器珠光一齐喷射而出。 沈青蔷呆住,但见满匣琳琅奇珍,都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璀璨好看。沈淑妃将纤纤玉手伸入匣中,拈出一朵内造簪花——每一片花瓣都是宝石打磨而成,末端连有细长金丝,拿在手上,花瓣还能微微颤动,便似真的一般。 ——沈淑妃将那宝石花簪在青蔷发上,笑道:“真漂亮呢,青儿,你一戴上这花,倒像是个大姑娘了……” 青蔷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鬓边,脸上却突然转出一层凄凉颜色,她一咬牙,将那花硬生生拆下来,也不顾钩散了半边青丝——她一眼也没多看,便将簪花放回匣中,坚定地摇了摇头。 淑妃娘娘双眼微眯,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小小女孩儿,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青蔷飞快地摇了摇头,断然道:“喜欢的,但我不要——你给我这个,我没东西可以给你……所以,我不能要。” 沈淑妃眼睛一瞬,轻嘘一口气,伸出手,抚上青蔷的头顶,缓缓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我可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孩子……青儿,要不然……要不然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旁边端着匣子的琼琳手一抖,忍不住低呼一声:“娘娘?” 沈青蔷轻轻躲开淑妃娘娘沁凉的玉手,她实在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沈淑妃也不以为忤,笑着,徐徐说道:“假如……假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不会有人胆敢对你不敬;在那里有生为女人最大的荣耀和骄傲;在那里……若你足够聪明足够谨慎,若你能活着闯过那些看不见的腥风血雨,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尊贵,你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女人、甚至男人都踩在脚底下——你愿不愿意去?” 沈青蔷摇头道:“我并不想把别人踩在脚下,我也并不想要什么荣耀尊贵。我只想……” 沈淑妃断然道:“青儿,我是你的姑姑,你要相信我的话。纵我们强过男儿,纵我们志高于天,我们依然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都必须对他们唯命是从。我们永远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也不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永远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这是上天注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你若不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拼了这一生,去我带你去的地方;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青蔷茫然望着面前这个仙女一样的人物,在她的记忆中,从没有谁曾对自己如此亲切。那些繁复的衣饰、那些璀璨的钗环耀花了她的眼,她盯着淑妃娘娘额前悬着的一颗偌大的碧玺垂饰,几乎失神。 许久,她低声问道:“因为我不听他的话,因为我不肯叫他‘爹’,所以……所以大家都叫我‘疯女’,都欺负我、恨我——是不是?” 在沈家,她从来都是多余的人,生母早丧,生父凉薄,嫡母则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开始穿上粗布的陋服,脸上涂着炭灰,窝在下人房里。这样生父嫡母看不到她,也就不会百般挑剔;兄弟姐妹看不到她,也就不会恶意捉弄…… 她不是不寂寞的:曾有个新入府的小丫头,不知道她的身份,把她视为同类;看她因为犯了错被责罚,替她从厨下偷来冷食果腹。可她却把那些食物倒在地上,把那小丫头骂得一路号哭着离去,只因那小丫头天真无邪地对她说:“我们都是天生的贱命人,再分个彼此,越发不能活了。” ——她不是!不是!她与她们不一样!她们见到“老爷”一瞪眼便会害怕得发抖,她们看到“夫人”对自己笑一笑就如沐春风,她们任那些管事们在身上摸摸捏捏,躲都不敢躲一下,还对着那不住颤抖的肥硕下巴努力挤出笑容——她和她们不一样! “……你不甘心是吗?”淑妃娘娘问。 沈青蔷忽然泪流满面,只是不住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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