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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我把她们打发出去,把自己蒙到被里,彻彻底底地哭个够,皇后娘娘是大清贤后,乾隆对她的感情胜过皇贵妃,而今她不在了,乾隆将是如何伤心。我本对古代的一切婚丧嫁娶之礼,不懂,只能每日傻傻地坐在宫里,盼着皇后的梓宫回銮。

  命四喜去打探消息,到了下半晌四喜回来,说听送信回京的大臣说,皇后初到山东时,精神还好,到了二十五日,忽染风寒,还强撑着病身子,服侍太后。乾隆命御驾回銮,车驾到达山东德州,弃车登州,沿水路回京,傍晚时分皇后崩逝,乾隆立即将皇后病逝的消息上奏皇太后,怕皇太后悲恸,命庄亲王、和亲王护送皇太后的御舟缓程回京。乾隆护送孝贤皇后的梓宫到达天津。皇长子永璜在此迎驾,三月十六日大行皇后梓宫由水路起旱,暂奉在通州芦殿。在京王公以下,三品以上官员,及诸皇子齐集举哀行礼。乾隆先行回京,随后灵驾从通州芦殿出发,皇子们及皇后的姻亲在旁痛哭随行。

  从皇后崩逝,到乾隆回京,短短数十天,我从原来的一百零八斤,瘦到九十多斤,每日水米少进,乾隆到达北京的时候,我率贵人、常在、答应们在乾清门跪接,乾隆一身白绸孝服,辇车已全用白布遮盖,下了辇车,走到我身前,他扶起我,声音哑哑的对我说:“伤心也要有度,身子是自己的,也要懂得珍惜,梓宫入京要傍晚时分,你回去歇一会儿。”

  我含泪点了点头,乾隆对跪接的人们摆了摆手,上了辇车,痛苦地看了我一眼,揉了揉太阳穴,太监放下帘子,辇车带着我的牵挂拐进乾清门。

  第八十三章 孝贤

  当天戌刻,梓宫到京。因御船太大进不了城门,乾隆竟御旨拆城门,务必完好将灵驾运回京。留京四品以下官员;公主、王妃,大臣官员的命妇;以及内务府佐领、内管领下妇女,分班在朝阳门、东华门内和储秀宫缟服跪迎。大行皇后梓宫进东华门,自宁寿宫西行,入苍震门,至长春/宫,安奉于正殿。我得乾隆之命不必到储秀宫跪接,只在长春/宫候灵驾。看着皇后的梓宫,知道此生与皇后再无相见之期,忍不住眼泪蓄满双眼,看乾隆落寞地站在灵前,我不敢大哭。

  乾隆看视皇子们轮番到灵前祭酒三爵,大阿哥永璜祭拜时毫无悲戚之意,乾隆盛怒之下,大骂大阿哥对母后之死并无哀慕之愧,说他幸灾乐祸,有觊觎储位的野心,连同他师傅及谙达等一同受罚。词气之严厉,令皇子们不寒而栗,齐扑到皇后梓棺上放声痛哭,哭得乾隆心浮气躁,忙打发他们出去。

  太后亲临祭拜,由于路途劳顿,回宫就病倒了,娴妃急忙宣了太医,看视太后的病。说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吃几剂药就好了。由于皇后、皇贵妃接连去世,宫中的位份属娴妃最高,太后懿旨,命后宫一应事务均由娴妃处理。

  大清自入关以来,清朝衙门办事,恪遵:“有例不灭,无例不兴”的规矩。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皇后的丧仪先例,载在会典中,原可以一翻便知,可是因为康熙十三年,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去世,正值三藩之乱,吴三桂大军连攻陷湖南数城,靖南王耿精忠又响应吴藩,在福建举起叛旗,内乱迭起,民无固志,又因清朝入关时日尚短,康熙惟恐外省官员举哀服丧,引起百姓更大的惊恐混乱。遂降旨只在京都治丧,外省一切丧仪全免,此后康熙诸后皆为继后,丧仪不能高于元后孝诚,雍正与元后孝敬的感情一般,而他又是性冷之人,所以之后的数任皇后丧仪皆循例而行。从未讣告在外文武百官、及军民等照京师之规矩治丧。

  协理丧仪大臣知道乾隆与大行皇后感情至深,非历朝皇帝可比,如照例行事,恐怕乾隆龙颜不悦,而违例提高丧仪规格,又必然遭致非议。权衡之下,阿桂提议,既然本朝会典因时而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裕,天时地利,皆与孝诚丧仪不同,可援引先朝的大明会典所载皇后丧仪办理,奏请外省官员一律照京师仪式治丧。遂发讣告:“大行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

  乾隆本就怕治丧官员完全循旧例,自己又不好公开提出异议,待总理丧仪王大臣将所议结果报承乾隆,乾隆自然照准。于是各省文武官员从奉到谕旨之日为始,皇帝辍朝九日,亲王以下凡有顶戴的满汉文武大臣摘除冠上的红缨、百日内不准剃头,妃嫔皇子、公主服有白布孝服,去除耳环、及头钗等饰品,皇子截发辫,皇子福晋剪发,亲齐集公所,哭临三日,持服穿孝的二十七天内,停止音乐嫁娶;一般军民,则摘冠缨七日,在此期间,亦不嫁娶,不作乐。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而服丧。

  三月二十一晚,乾隆从长春/宫里正殿里出来正要上轿,看见我从宫外进来,他停住身子,他比初回京时又清瘦了不少,人也相比着颓丧不少,我走过去,乾隆回过身,靠到轿身上:“这么晚了还来这儿做什么,初暖还寒,也不多穿身衣服,别你再病倒了。”

  我紧了紧外衣:“就是怕晚上冷,特加了一件棉袍子,皇上已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乾隆没上轿,抬头看了看天,收回目光,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走,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怕外面夜冷风寒,劝着他进了长春/宫,扶着他坐下,春桃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乾隆,乾隆示意她们都退下去。仰身靠到睡榻上,闭目听着外面和尚诵经声。

  乾隆枕着枕头,忽然问我:“明儿就给皇后上谥号了,你觉得哪个字最好?”他太累了,累得都不想睁开眼睛。我也很疲倦,坐到他旁边:“臣妾哪懂什么谥号?听都没听过,不过臣妾最喜欢‘仪’字,皇后仪态端庄,又是母仪天下。”

  乾隆微微叹了一口气:“慧妃薨逝的时候,朕给她拟定谥号是贤,皇后对朕说,她日后可以以孝贤为谥,朕当时还怪她不该在青春鼎盛之时,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没想到只三年,就应验了。”他紧闭的双眸中含着一缕热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轻轻拍了拍他,他哽咽地咳了一声:“想着她一生对皇额娘至孝,对朕至贤,这孝贤二字,对她不过,她一生从没求过朕一次,朕连她这一次心愿也满足不了,朕如何心安。瑶池,你所提之仪,如果没有皇后之愿,朕倒可以考虑。”

  乾隆命我给他研墨,提笔写下手谕:“大行皇后谥为孝贤皇后,所有应行典礼照例奏闻。”乾隆特在奏闻两字下,圈了两点,他放下笔,嘴角边带着一丝苦笑:“谥者,行之迹也,大清会典规定,皇帝崩逝所上庙号、尊谥,由大学士偕九卿科道等官员共议,将所议定之字奏请嗣皇帝钦定;而后妃及王大臣之谥号,则由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如今朕不理内阁,遵皇后之遗愿,径直下旨定皇后谥号,实无先例。”

  我拭了拭泪:“大行皇后所得皇上之眷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瑶池感念皇上情深意重,特代大行皇后叩谢君恩。”我轻轻跪到他身前,他一把抱住我大声痛哭起来,自从乾隆回京后,我只在皇后梓棺前痛哭一场,其余时都不敢大哭,这次抱着他,想着皇后的种种爱护,眼泪如决堤之水,溃而成流。

  三月二十五日,大行皇后的梓宫移殡景山观德殿,乾隆亲临祭酒,此后的初祭、大祭、满月礼乾隆都是亲临致祭。由于东陵胜水裕乾隆为自己造的地宫未完工,只能将皇后的梓宫暂奉东直门外静安庄殡宫,暂安礼乾隆亲帅庄亲王允禄、副使平郡王福彭亲祭。

  孝贤皇后生前所用地的奁具、衣物等全部保留,一切皆按原样摆放,宫女太监仍按原例在长春/宫当差,月银照常。初时半年,乾隆每日早膳及晚膳,仍将自己的膳食,按皇后素日所喜赏赐过去。

  孝贤皇后百日祭后,乾隆脾气越来越暴躁,上朝的途中,偏赶着三阿哥和一群太监宫女嬉闹,乾隆大怒,当着满洲王公大臣的面,三阿哥于人子之道毫不能尽,将与他嬉戏的太监宫女全部杖责三十,下放为奴。

  他杀气腾腾地回到养心殿,把大阿哥、三阿哥召集到跟前,也把纯贵妃叫来,当着和亲王、庄亲王、傅恒、阿桂的面说:“大阿哥、三阿哥举国同悲之时,黎民百姓尚知为国母崩世而举国同哀,而他们身为皇子竟为嫡母之死无动于衷,大清江山如若到此等忘恩负义人的身上,将会是何等惨状,朕以父子之情不忍将他们诛杀,但朕百年后,皇统则二人断不能承继,如果今后谁敢奏请此二人为太子,决不宽岱。”

  又转身骂纯贵妃,言语犀利,毫无情面把纯贵妃骂得哭昏过去,才命太监宫女将她抬回去。

  乾隆为了悼念孝贤皇后,每日在养心殿抄写金刚经,百日内没有踏入后宫半步。因我与纯贵妃、大阿哥、三阿哥求情,被乾隆痛骂一顿,嚷着要将我降为答应,多亏太后出面制止,才改为将我禁足半年,不许出永寿宫。

  后宫不能无主,乾隆十三年七月,乾隆下旨册封娴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暂代行皇后职务,诏曰:皇后母仪天下,犹天地之相成,日月之继照。皇帝春秋鼎盛,内治需人。娴贵妃那拉氏,系皇考向日所赐侧室妃,人亦端庄惠下。应效法成规,即以娴贵妃那拉氏继位坤宁,予心乃慰。即皇帝心有不忍,亦应于皇帝四十岁大庆之先,时已过二十七月矣,举行吉礼,佳儿佳妇,行礼慈宁,始惬于怀也。皇贵妃赶紧谢恩,看着她满脸的欣喜,我想这也是她进宫来最大的荣耀吧。

  皇后崩逝三月间至八月初,不论朝野还是宫里一直处于压抑状态,因为剃头案又牵累了很多人。太后知道乾隆伤心,对他的所作所为稍有微词,也只有纵容。在此期间我一直待在宫里,连永寿宫的大殿都没出去过,我与乾隆竟有大半年没见面。

  转眼到了八月初十,我靠在床头看书,灯光暗,命春桃给我掌三根蜡烛,她低头看着我笑着问:“主子一天到晚儿,书不离手,到底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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