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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第五十三章

  胤禛缓下了脚步,那原本强按下的恐惧,一瞬间全翻腾了上来。温同青总算救了过来,原来他见敏恩忐忑烦躁便多了心眼,瞥见他沿途悄放记号,果决刺杀了敏恩及他几名亲信,又怕前方已有伏击,人手不够,逐改变路线,将粮秣、药材卸放藏妥,欲回乌鲁木苏清军大营再搬救兵,归途果遇伏击。

  胤禛倾听着脚步声,心尖直打颤。营帐的门帷哗啦一声撩开,医官自帐内走了出来,惊见胤禛失魂苍白的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慌张折身请安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胤禛一个趔趄不稳,手扶住门帷,胸口如撕裂般的巨痛,积郁的悲苦几欲溃堤而出,转念急虑,宛琬怎么办?她如何受得了这一切?不,他不能倒下,胤禛咬紧牙关,硬生忍下,掀帘步入帐内。

  忻圆走了,艾薇眼珠如陷在烈日沙漠中暴晒般干枯,了无生气,她的神魂,早一寸寸,一分分,从身体里抽离,世界瞬间无声崩溃……

  胤禛呼吸窒息,心的每下跳动,都吃力而沉重,久久,他低唤出声,“琬……”

  艾薇极缓极缓的抬起头,干枯的眼珠慢慢转动,看住了他,如看住一个陌生人。胤禛心中一沉,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麻木,不是恼怨不是哀伤不是憎恨,而是漠然,是异样的静,静得就象千里冰封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

  “你别碰她。”她背过身去,那声音涩哑,压抑得如冰封的湖面发出龟裂的嘎嘎声般刺耳。

  欲揽住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颗心如坠冰窖,胤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烫热的烛油滴到他手背,他似无痛觉。

  两人间如垒起了森森高墙,不,比墙更可怕,是浓烈得见不着人影的迷雾。

  墙再高再厚,总能设法穿透,那迷雾却因让人无处着力,伸手抓空。

  胤禛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失去她的滋味,好像整个人都硬生生被撕裂成了两半,“不要……”他冲动地紧揽住她的臂膀,彷佛这样就能获持一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艾薇却似毫无感觉。痛?跟整颗心似都被攥紧在手心生生挤捏出血的痛楚相比,肉体上的疼痛已根本毫无知觉。

  胤禛绝望的看着她的眼神不曾有一丝瞥向他,只是呆然睁著,神游到不知何方。

  亮晶晶的星儿,如宝石般,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的银河,从西南横贯天际,斜斜地泻向那东北大地。

  胤禵眯眼眺望前方,夜色中亦能瞧见军营中黄底云龙纹帅旗风中哗啦作响,他身后各色军旗高高耸立于蠕蠕人头之上,大军蜿蜒前行。

  胤禵扬鞭打马疾奔而去,一匹青海骢正向着他穿梭而来。胤禵定睛瞧见是他留守在艾薇身边的亲兵,眼神瞬间变得灼人,神情疑惑。“启禀大将军——”那亲兵微微一停顿,仿佛在斟酌该如何遣词造句般,才一说完,便见他的主帅胤禵似呼吸骤然停顿,唇角绷直。

  胤禵猛然大力夹紧马腹,马儿长声嘶鸣,朝着清军大营放蹄狂奔,营外搭设的木桩骏马一越而过,连人带马几冲入营帐内,他才猛力收缰勒马,一跃而下,如狂风般冲入帐内。入帐一见着她人影,胤禵似瞬间被钉住了手脚,眼中两簇怒火渐渐熄灭,变得黯然幽。

  “她还那么小,还没有一一尝过人生的欢喜悲忧百般滋味……”艾薇伸指极温柔的抚过忻圆冰冷的双颊,轻柔得好象她只是如常一样的睡着了。忻圆是个最好哄的孩子,伤心大哭时,只要对她晃晃糖果便笑颜逐开,一时手中没有,就算塞根指头给她,她亦能咯咯笑着,乐不可支地吮起,艾薇面露淡淡笑容小心翼翼地伸指搁放至忻圆唇边,嗯?怎么没有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着抱住她手指送到嘴边吮吸?为什么她的身子僵硬如铁,艾薇慌乱的抬首,似大惑不解般。

  四周那样安静,帐内分明没有箭羽尸骸,胤禵却恍看见战后废墟般,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冲上前猛地攫住她双肩。“你不要这样,你醒一醒,她已经走了……”

  夜已至末,孤月如钩,冷冷回头再望一眼大地。

  艾薇抱着忻圆早已僵硬的身子,痴痴的,只是不肯放手。

  胤禵哽咽道:“薇薇,放手吧,你都已经抱着一夜了,咱们总不能让忻圆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时机……”他依着艾薇肩头,失声痛哭,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胤禛怔怔的望着,良久不能动弹,阵阵寒意袭人,心已被木舂钉穿,从抽搐痉挛,痛透四肢百骸,渐至麻木。

  放手,转世投胎?艾薇一垂首猛见着怀中的忻圆,如雷击顶,跪坐着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终木木抬首,沙哑乾涩道:“糟糕,我好象不会哭了。”说话的声音似被无边黑暗所吞没,耳边响起雷鸣般的轰隆,低沉又刺耳,尖厉又苍凉,丧钟,是丧钟,它为谁而鸣?艾薇身子一倾,晕厥向后倒去。

  一帐惊呼,人声嘈杂,帐内灯火通明,将几条忙碌的人影投射于帐幕上。

  营帐内,一切都乱了套。宛琬身上冰寒如铁,了无生息的躺在。医官们轮番上阵把了半个时辰的脉,一径拧眉叹气。

  胤禛眼珠如石雕般须臾不离的落在她黯灰的脸上。

  胤禵来回踱步,焦急和忧虑打乱了他的思考,不时望一眼惨白躺着的艾薇,再望一眼为首的医官,问道:“怎样?”

  医官长凝神复症片刻,终道“她是悲怒攻心,伤了内里,外又侵寒,内外夹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又是在这险恶之地。先前针灸虽使她清醒过一下,却终究不是长久之法,还需药补内里。可她心伤淤堵,脑中完全没有求生意志,根本不愿清醒。如果她自己都已要放弃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心病还需心药医,目前下官只能先行开些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说。”

  胤禵一听,目眦欲裂,猛抓起医官长的衣领,怒道:“什么心病不心病的。不管用的方子,你开了干什么?治不好她,我要你们统统去抵命。”

  医官长浑身抖瑟,鼻尖悬着豆大汗珠,顾不得抹,跪倒于地,不住磕头。

  “磕,磕,磕,你们磕烂了头也没用。”

  “胤禵,”胤禛出声道:“你别冲动,总要让医官先去熬了药试试。”

  “你还叫我不要冲动?”胤禵狠狠甩开胤禛扶过来的手,带得他一个趔趄,撞到案台上,发出轰隆声响。“你的心是铁打的吗?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胤禛脸色灰败,一双眸子燃着磷磷青火,他亦有一肚子的狂焰欲喷,视线瞥见她的身影,拳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不发言,转过身,取了纸砚搁置医官长面前,眯起双眼,盯死了他,一字字道:“你把方子快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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