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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半晌,“如果她真这般不知自爱,淫乱皇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她的声音冰冷。

  胤禛一惊,抬头望进德妃眼中,那双黑瞳比它主人的嗓音更冷更绝,他的心煞时寒透。再无话可说了,他这才真正明白了皇阿玛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要舍得,要能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皇阿玛调他离京,又让他回京后即刻进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他踉跄起身离去。

  齐嬷嬷撩帘入内,“娘娘,我瞧四阿哥走时神色不对,要不让那闺女入宫,您再问问?”她试探着说。

  “不用了。”德妃淡淡道,一将死之人还有何可问?

  “唉,也不知两位爷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都跟一瘸子耗上了呢?”齐嬷嬷不无惋惜道。

  “你说从太祖皇至先皇这爱新觉罗总出情种的事怎么就落在了他哥俩身上?胤禵是年轻不懂事,可现在连胤禛也……唉”德妃叹气道,她寂寥而迷离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到那很遥远的地方去。年轻时她也曾那般天真单纯,可身处后宫多年却让她更多地学会了适者生存的道理。这森森宫墙内,她不如佟贵妃家势显赫,不如宜妃深谙狐媚之道讨得圣上欢心,不如襄嫔、静嫔那般年轻貌美,她仅有的不过是这两位阿哥罢了,她不能让这天下任何一个女人毁了她的阿。她没想到他两人对她都势在必得,都不肯放手,只怕那女人最后不论跟谁都是祸害,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人间四月芳菲尽,宫中桃花始盛开。那红艳艳的桃花火一般的烧入胤禛眼中,直烧到他心里。宫中何处有春?就算有,只怕也被高耸的城墙,阴森起伏的殿宇中肆意泛滥的争权夺利,鬼蜮伎俩,那些难以企齿的皇家秽事抹得干干净净。

  胤禛一路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前,难道真要摒弃了真情,以成全他生在帝王家的使命,可为何只要一想着便如诛心般难忍。两旁宫门戎装列队侍卫们的长矛齐齐折出的寒光陡然晃花了胤禛双眼,他猛惊醒过来,宛琬,宛琬她在府中该是如何的惶恐不安。

  胤禛疾步出宫门,夺过等候在宫外随从侍卫的马,一跃而上。被他丢在原地的侍卫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挠挠头皮道:“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着急?”等他再抬首望去,胤禛已策马消失于尘埃中。

  京城长街,雍亲王府外马蹄声歇,胤禛滚鞍下马,扔下长鞭,疾奔入内。

  宛琬从半夏手中香盒取了块曼陀罗香正欲闻味,门帘忽被猛力甩起,胤禛立那,身后落霞铺洒而来,将他整个人映得赫赫生辉。只不过才两日不见,已恍如隔世,晚风轻送,扑面而来俱是他的气息,最是霸道也最温柔,强烈得灼痛着她心房,她却在那浓烈痛楚中忍不住微笑起来:“胤禛。”

  胤禛不耐地挥退房中一应人等,屈膝将宛琬搂进怀中,入手只觉那般骨瘦肌凉。

  宛琬只唤了胤禛一声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抵下头去,埋进胤禛的肩窝里,似乎唯有如此,感觉到他颈上的脉动,任他温和清雅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才能真的无所谓惧。

  她手里的香直直坠落,跌碎一地,溅起一丝丝的香气来,迷离幽微,闻在胤禛鼻端,是生死轮回里飘溢出的曼陀罗的气息。他百感交集,无法言语,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敏感、多情、天真,好象不论外界如何复杂,她却一直都能澄澈得宛如一汪清泓,有时甚至直率天真得叫人扼腕叹息。她虽然尖牙嘴厉,其实她内心最孤独、不安,所以她拼命的想抓住她最渴望的,那样用力地爱着她的亲人、朋友、知己。他们全都弃若敝履的东西,她一人在那用心珍惜,着意呵护。那一日,她奋力一推,任箭呼啸穿过,那时他与她根本还从未开始,她便如此勇决,如此不计后果,傻气得令人落泪,他心中已有悔意深深掠过。自懂事来,他一直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自己不二的选择,从无他想。那一刻,他问自己他是不是错了,他一直以为理所应当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于是,他执意要守住她行将枯萎的生命,定要她那颗僵裂破灭了的心,渐渐融化复苏。他知道,复苏了的会是两颗心,她是上苍赐于他的奇迹,是他古井无波生涯中的惊喜。但在他们眼中,他与她的爱只如尘埃般渺小,挥手可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它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千丝万缕的将他萦绕成茧。她爱他只简单的因为是他,舍弃了这样的她,他的心会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纵然坐拥天下,生又何欢?那就这样吧,就让他情令智昏一回,放下一切,与她浪迹天涯,纵然会万劫不复可也甘心,原来有了她就算会声名俱丧也不是那样不堪,胤禛转念至此心中竟有如释重负的欢喜,嘴角轻勾,是自嘲,是认命,是身不由已,是明知不该,却无怨无悔一意孤行。

  宛琬终于抬起头来盯着胤禛,不知不觉,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要掉下泪。他的怀抱总那样温暖,就象她儿时无数次渴望幻想过的父亲怀抱一样。“胤禛,我想去院里坐坐。”

  胤禛轻轻颔首,起身抱她出屋,随意在台阶上坐下。两人抬头见一弯明月高悬,清辉普洒人间,无有私照。

  “胤禛,我从小便特别爱看天上的星星,常常站在窗前或是坐在大树下,一眼不眨地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看着它一闪一闪的,我好象能听见它们在对我说话般。胤禛,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生的苦难与快乐都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的?它来时,你无须诧异,亦不能抵抗。纵然那是地狱,也该笑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悻然跳入?”

  “傻瓜,傻瓜——” 胤禛一遍遍地唤她,心痛而怜惜。“你如何就这般笨,总是不安心交与我?”

  “好,这回就安心听胤禛的。”宛琬柔顺应道,“胤禛,我问你个问题,必须要回答哦。”

  “好。”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有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要离开森林,但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呢?”宛琬虽已猜到他的答案,却最终拗不过心底的那丝渴望、挣扎。

  “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胤禛有些疑惑地看着宛琬,可她的问题一向是千奇百怪的,他想了想答道:“牛。”

  “为什么呢?”她眼中闪过丝颤抖,他却无法看见。

  “牛可以自耕自足,它最有用啊,那你呢?”胤禛脱口道。

  “羊。”宛琬答得毫不犹豫。

  胤禛笑了,是啊,宛琬就象羊那样善良,又带点任性。

  其实这一整日,宛琬已想得很通彻。那次他们一同登顶,放眼望去群山绵延跌宕,千里风光皆于脚下。他望向大好河山眼中燃烧着的雄心与渴望,宛琬看得分明。她知道违抗圣旨意味着什么,稍有不慎,都会将他卷入万丈深渊。她怕他已与自己一般沉溺情中难以自拔,但爱可以是她的全部,却不是他的。她不会嫁给胤禵,可也不要胤禛孤注一掷地为她牺牲,冲动地选择放弃所有,一旦踏出便再难回头,她不要他有生之日都生活在怅憾中。既然他们之间命中注定,是这样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前景,那么她宁肯狠狠断了一切,宁可他误解是她懦弱的逃跑。可是现在,就让她再多待几日,就让她再奢侈的幸福一下。

  “胤禛,真的什么都难不倒你吗?”

  宛琬定是担心抗婚会伤害到他吧,胤禛知道她定不会让他那样去做。她会为了成全他而嫁过去,可她却忘了一个背信弃诺的人又怎可以取信于天下?他想等到他准备妥当带她走时,她就会明白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现在,还是先让她安心的好。“宛琬,你要相信我会让皇上回心转意的。”

  她知道他误会了,其实那个对她已不再重要了,她又如从前那般顽皮的笑道:“胤禛,我是想说是不是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呢?哪怕很难?”

  “是,你想要什么呢?”胤禛见她一如从前,不禁露出欣慰神情,温言道。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宛琬手指朝天上指了指,狡黠的眨眨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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