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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八贝勒府。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声响彻九霄。

  十多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水袖轻舒,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打头站着一身灰襟袍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发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仿如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两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两人都有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又怎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她说这些话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不该对她说什么小仙子,更不该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了真!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那伙人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十三阿哥早知她出言定会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下一急,还不等他相拦,胤禵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青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就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那性子是断容不下画薇的,她真倔起来,把她脱籍入旗的事闹开,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落了下来。她见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奈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外面寻白月光,等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胤禵瞪眼迟疑道。

  八福晋看了眼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轻挂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应该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地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眉间显出别样风情。她早就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闪过一丝狂喜时,在他苦心设陷,步步为营让她往里跳时,她的失望就慢慢地沉淀,一点一点地积累成绝望。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修炼得火眼金睛,刀枪不入,再无人能伤害她。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八阿哥,他对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柔一笑时,她的心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那时她心里有多惊慌失措,她整日惶恐于她的爱是如此希望渺茫,她怀着能燃尽一切的热情,悄悄的不为人知的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她要她的一生都只属于他,却不知道她的一生他并不需要,他只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画薇牵动唇角,溢出丝自嘲的苦笑,执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摩挲着上面景泰蓝的纹理,呷一口。“茶要慢慢的品,因为它就象人的一生,初入口时芬芳,盛时浑黄,一直到最后,不过是无味罢了。宛琬,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人活一世,其实生是你一个人,死也是你一个人,我们走吧。”

  宛琬眉梢微微一扬,一抹笑意从她粉嫩的颊上漾开,她紧握住画薇双手。“好,我们这就走。画薇,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得不到’和‘失去的’,最珍贵的是要把握住你手里已经拥有的,你既然能离开那里,从今往后你要为自己自由而骄傲的活着。”

  “好。”画薇一口应承,宛琬的双手那样温暖有力的握住她,可惜那暖意来得太晚已无法再抵达她冰凉的心底。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她依然会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只是这次将不再是以爱的名义,她回眸望了八阿哥一眼。这回他没再回避她的眼光,了然一笑,眉宇间浮起自得而略有所憾的神色。

  第十章

  四贝勒府

  暮春初夏,池中千顷碧叶连天,清风拂过,泛起层层波澜。

  十三阿哥出神的望着盈盈伫立于荷塘边的那抹纤细身影,远远霞光将她全身拢成团淡淡的金黄,成了水天一色间的一抹暖色。他马上就要离京了,可皇阿玛这次巡视塞外,除了年龄尚幼的十五弟们,就只有太子、大哥和他随扈。这几日他心中一直纠结着团千丝万缕的烦忧困扰便如这水中浮萍,天上游云,抓不着头绪。

  宛琬凝视着前方,突幽幽道:“那日她答应我时的样子,多象那株白莲。”

  十三阿哥顺着她手指方向见满池荷叶中一株含苞待放白莲破淤而出亭亭玉立。

  “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难道富贵真的那么重要吗?”宛琬不懂,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得了自由明白过来的画薇还是从了太子,她只叫自己不要再去管她,她说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同师曰朋,同志曰友。人要志趣相同才能道合,道合才能两两相悦而交。可就算是知己,你也不能代替她选择她自己一心想要走的路。画薇不是说过,人活一世,生是她一个人,死也是她一个人。宛琬,你一心想对她好,可那好也得是她想要的才行。”十三阿哥苦涩道,风吹着他的鬓角。

  宛琬回转身子,不觉抬眉一愣:“十三爷,你拿着这些棉纸还有竹条做什么?”

  “哦,”十三阿哥恍悟道:“我是来找你做天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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