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清风入梦之怡殇 | 上页 下页
八一


  惜晴在弘昌媳妇的带领下依次奉茶,最先是弘昌,他点点头接过去,立刻有丫头把见面礼送上,惜晴道了谢,端过下一盏茶走到弘暾面前。弘暾的气色看上去有些不好,坐在一旁不住地咳。茶杯递到跟前时,他正拼命忍着,可是伸手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赶紧偏过头,没想到惜晴手一缩,“咣啷”一声,茶杯掉在脚底下。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弘暾一脸抱歉地看着低着头的惜晴,弘晈走过去,很大声地问:“烫着了么?”惜晴摇了摇头,另拿一盅快速放在弘暾身边的茶几上,连谢礼都没要蹲蹲身就转去给那两个小的送见面礼了。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晶亮,我诧异地看了看弘晈,他却没有任何表情。

  复杂的礼数一过,我的精神好了很多,中间偶尔发过几次眩晕的症状,因为没有大碍我就没说。一个冬天整个府里老的小的都吃药,熬药的灶火比做菜的还多,我也实在懒得跟着搀和了。

  弘晈那里我去过几次,眼看着小两口相处得还不错,心里不觉安慰得很。惜晴年纪虽小,到底在皇后跟前见过大阵仗,为人处事平和严谨,府里上下都对她赞口不绝,年下的时候也是她周旋张罗,分去了我的担子,让我得以偷懒静养。只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突然产生了一些疑惑,好像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似乎忽略了什么。

  从年底到年初,允祥事情不多烦恼却不少,法海获罪又牵扯上十四,孰是孰非且不论,我却在最后的结果当中看到了雍正的维护之意。帝位坐了五年,君与臣,臣与民都在新政的循序渐进中磨合,曾经风声鹤唳的雍正明显添了许多和软,就连年羹尧的子嗣也都赦了回来。只有那永世不得翻身的八爷和九爷据说早就在头年九月就都没了,原因含含糊糊的,允祥不肯多说,我也不想多问。唯一想知道的是毓琴的下落,有人说她早就死了,焚尸扬灰。可是我知道,自尽的是香绮,所谓焚尸也不过是让这件事蒙上更神秘的色彩,毓琴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守候着她的希望。

  三月的一天,天气很好,晌午的时候允祥回家来,一进院子就让我更衣准备出门,看他叫人套了车我还以为要去交辉园,没想到他神秘一笑,说:“早就说要出去走走,这回带你去个新地方。”

  车子颠簸在官道上,我的头又开始昏沉沉的了,只不过看见允祥的兴致这么好,我也不忍打搅,勉强压着那种不适感说说笑笑,一直跑了大半天才捱到车停下。

  帘子一撩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便扑面而来,四下一望,延绵的远山在云霭中若隐若现,像一道黝青的屏障包围着这块静谧的土地。向东深吸一口气,有潮湿清甜的气息渗透进全身,让人不免有一探源泉的冲动。

  “这地方真好,王爷,这是哪儿?”我顿感心旷神怡,早先身体的不舒服也抛之脑后了。很久没有到郊外走走,突然看见这么大篇的自然图画,把我的思绪又拉回到多年前漂泊的日子,那个时候,我们常常为了这样的奇景而兴奋。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

  允祥牵着我的手慢慢往东走,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有淙淙的流水声传来,宽阔的河流近处湍急远处迟缓,清澈剔透地映衬着瓦蓝的天空,好像把整个山峪都冲刷得分外洁净。我放开他,快步小跑到河边,回身大声说:“你看,这河水清亮亮的,瞅着连心里都通透了,真是宝地,你怎么找到的?”

  “你觉得好?你喜欢?”他走到我面前,笑吟吟地问。

  我抬头看看四周:“当然!”

  “喜欢就好,咱们就定下,等皇上赐地的时候,我就把它求了来。”他揽着我,右手凭空划了一下。

  我问:“皇上还会赐地给你?那用来做什么呢?我们可没有闲钱盖园子了,不如用来种地吧,旁边盖间小屋,我帮你看着。”我边说边笑,他看着我,眼中的色彩忽而变得深沉了。沉默了一下,他放开我径自朝前走了几步,背着手转回头看住我,平和的笑容和那仿佛来自远方的话语将我脸上的温度一点点抽去。

  他说:“这里啊,这里将来,会是我的葬身之地……”

  悸结(下)

  满天星辰,只剩陨落的缘分

  “葬……身之地?”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念叨着,有心走到他身边,却发觉脚底软绵绵地再也挪不动半步。

  “是啊!”他突然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看,过了树林那片稍微低一点的地,看风水的说就把墓穴挖在那儿是最好的。福地选好了可是泽被后世的事呢,你既喜欢再好不过,将来你来看我还能顺道儿赏景,再将来……”

  我眼前突然模糊起来,一阵阵发黑。这景、这人、这装束、这表情,从未有过的陌生感一波波涌了上来。葬身之地,葬身……这个词始终在我耳畔嗡嗡鸣响,体温似乎正在从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里一点点往外渗,我忍不住抓紧身上的斗篷,试图抓住快要消失的思想。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想起那年你在漓江上唱的那个曲儿?什么奈何侨上等三年,到时候,我就站在这河边等,就三年啊,晚了可就不候着了,呵呵。”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在笑,他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一片混乱,双手不住地抖,好像有疑惑,又好像是恐惧。

  他转身背对着我,自顾自比划着:“我站在什么地方等呢?在那儿好不好?以后叫他们在那儿立个柱子,或者种棵树什么的如何?你一找就找得到。”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头越来越昏,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想要冲出来,却又被下意识地死死压抑住。直到听到这一句,心口立时一道锐痛,划过胸腔,划过喉咙,终于“哇”地一口涌了出来。

  “雅柔!你怎么了?”恍惚看见他接住我,眼睛里有惊,有骇,还有不知所措。一阵喊声和忙乱之后,我被抬进车里,他的手臂和斗篷包围着我,心里竟一时明朗起来,那些疑惑与陌生也都不去想了。努力吞咽着口中腥苦的味道,我发不出声音,勉强稳住抖动的手指蘸了一下嘴角,居然有刺眼的鲜红色,不禁闭上眼摇了摇头。“啪嗒”,一滴水小声地落在我额头上,又很快被滚烫的唇吮去,马车很颠很晃,可我不希望它停下来,最好就这样一直跑下去……

  “回王爷的话,福晋只是一时血气上冲,倒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福晋的体虚并非一日两日,好似多年累积下来的不足之症一样。老臣问过福晋的侍女,据说从前几次生产都是险象环生,又或者是缺失调养,长期劳碌所至。照福晋现在的样子看来,像是念力过于常人,因此容易大意疏忽,平日自觉身体尚可,仅当作天性畏寒来调,其实内在早已损亏严重。老臣大胆问一句,不知道福晋可是受了什么刺激?此症既然发出来,倘若宽心调养便可望好,就怕福晋因刺激而结下心结又不能开解,倒非药力所能及了。”

  外间太医的话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心口还是微微地疼。刺激我受了,心结我也有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快要走到头了?我还记得吐出那口血的时候脑中的想法,记得当时只恨不得立刻埋于当场,全了那块葬身之地。

  侧身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我越来越混沌: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是个参与者还是个参观者?这是历史还是现实?二十四年的生活,我几曾把自己与这个时代分离过?无论我被什么样的情绪包围,我的希望从来都系在那每天必会在门前停下的轿子里,也从来都系在那每日必会从门口走进的身影上。倘若有一天,倘若我知道终究有这么一天,这个身影不在了,没有轿子让我等待了,我的勇气何来?我该如何自处?

  “哗啦”一声帘子响动的声音,我赶忙低头找自己的帕子,无奈浑身无力,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摸索不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秋蕊的声音传来:“主子,奴婢服侍您用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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