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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叶云清下得马来,抽刀出鞘,向苏希洵摇头苦笑道:“我虽想去,奈何马匹疲惫不堪,追不上她。”说完扑入战群,如饿虎扑羊一般,砍瓜切菜般地解决起犹自顽抗的镖师。

  苏希洵看看宁非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丁孝附近的伤员,“目下救治自家弟兄为要务……”话方到此,思及宁非下山通关过隘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停下说话,回头吩咐随他下山的人,“劳烦你们先去照顾他们,我去去就回。”说完打马出队。

  宁非已驰出里许,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找到的这匹马是商队中最为矫健的棕马,身高腿长胸脯壮硕,比起她自己的枣子略有胜出,惊奇下回头张望,茂密丛林的错落枝叶中隐约可辨一人一马追在她后方。宁非快马加鞭,仍然无法脱出他的追逐范围。

  苏希洵眼见已经看到宁非的人影,却是短时间内无法跟上。

  他此时从后向前远望,宁非驭马的姿势看得格外清楚,她体瘦身轻,帖服在马背上格外契合。御马很有讲究,岳上京富贵大户会将幼年孩童送入少学,其中一门课业就是专门学习御马之术。有的人终身不知法门,不能与马匹合二为一,在马试中落后许多。

  苏希洵此刻看去,终于知晓宁非与他先前所想有那么大的差异。在他的常识里,将军府上的妾应当是弱不禁风,时时等着要人保护的。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在前,让他追赶不及。

  叶云清所乘的马连日负载,疲惫不堪,他自己所骑的也是自山上骑下,好不到哪里去。

  还没追得上人,速度就渐慢下来。他叫道:“你停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宁非一听是苏希洵的声音,终知身后追着她的是什么人,更不愿意停下。说到底,她在山上住得好好的,丁孝操持家务十分利落,寨众对她大都很友好,没事做什么要离开。究其原因,十有七八是因为这个品性恶劣的男人。想到那个令人浑身颤抖的强吻,宁非气得有口说不出。是可忍,孰不可忍,遇到一个徐灿已是够了,她可不想终生笼罩在渣男的光辉下。

  苏希洵见她不但没停,反而快马加鞭,道:“你若是不停,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宁非暗忖:莫信他信口胡柴,他现在都追不上了,等会更要落后,要不客气什么的是万万不能。再不频频回头目测马速,只一心一意地策马向前。

  如此才过了一盏茶时间,宁非觉得蹄音越来越远,暗想都到这个程度了,苏希洵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她松了一口气,放松了姿势从马背上抬起上身,却在回首张望时惊得倒吸一口长气,那一瞬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分惊恐,还有些慌乱,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总之脚都发软了。

  原来苏希洵下马而来,他速度快极,足下一点便飞出丈许,随即再度跃起,正是穿林过叶,片尘不能沾身。片刻即将自己的马匹抛在身后,而那驯良的坐骑正不离不弃地追随在他后方。

  宁非看着他越追越近,所想居然是《天龙八部》书中所述的一段故事,那正是段誉与木婉清回大理的途中,路遇“穷凶极恶”的云中鹤,云中鹤爱慕木婉清美貌,追在两人身后,不论木婉清如何策马疾驰,就是无法脱出,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如今情形,她虽未入书中故事,却在书外见到了如此相似的情形。只是苏希洵绝对不会像云中鹤那般是因为贪慕女色而来,也不是“一根竹篙”,倒有点像是……

  宁非一晃神,苏希洵的身影已然不见。忽然棕马吃痛一般地往侧旁一倾,纵声长长地嘶叫出来。因是被宁非随手牵来的,这匹马身上并无固定身体的束带,宁非被它狠狠地甩离,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转瞬之间,她被抛上丈许高空。

  身体失重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宁非心想,这回不死也要重伤吧,也许摔折脊椎今后就残了,若是摔折颈椎或是来个头破血流的,更是干脆速死。但是心底犹有强烈的不甘,求生是本能,在她身上,这种本能更加强烈。什么也不做就死了,绝不是她能忍受的。

  瞬息之间如同经年,她眼见那匹棕马似乎绊到了什么,膝盖软倒,向前翻滚,从那处滑出老远,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眼前情景被一些枝叶遮挡,如果能够抓住那些阻碍物,或许不用死得很惨,就算受伤都不会是下肢瘫痪之类的。

  她蓄势待发,腰上忽地一紧,似被什么柔软事物缠住。只见一条墨青色的布带缠卷上她的腰部,宁非还没想到那究竟是什么,猛地被那条宽厚的布条向后扯去。

  再回神时,宁非已是在一棵巨树上,繁密的枝叶遮掩了地上的景物。

  身后柔韧温厚。

  她醒过神来,胸口紧绷得不行,至此终于知道自己逃无可逃。

  苏希洵的呼吸扑在她发髻间,一只手臂横过她腰前,墨青色的布带垂落在树干上。苏希洵平定了呼吸说道:“树上危险,你如果不想掉下去就不要随意乱动。”

  至此境地,宁非知道自己终于还是逃不过了,从午时就紧张焦虑的心情松懈了,方才经历的险境才在她身上显现了出来。刚才被抛在半空时,该如何阻止自己下坠都在脑海里重复了几遍,可是现在尘埃落定,反而后怕起来了。

  身体似乎是在发抖的,宁非看着眼前的景物变得昏黑,似乎透过枝叶的阳光都变淡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略侧了头,贴在苏希洵肩前晕了过去。

  苏希洵感到她的头叠在自己肩上不动了,微皱了眉,将她换一个位置想要跃下树去,发现人是昏过去了的,他呆呆地抱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最后看到手上还拿着腰带,无可奈何叹口气,单手将宁非抱紧过来,往上提了提,觉着手臂里的那具身体很轻很弱,心里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搂紧了人,身子向树枝外侧倾,旋即坠落下去。繁密的枝叶在身边刮过,他都用身体遮挡了,所撞上的细小横枝尽数震断。他在半空中轻轻地翻了圈,稳当地落在地上。

  乌翎马走到他身侧,垂头站在一边。

  苏希洵将马背上的厚毡铺到地上,又把宁非扶坐上去,靠在一棵树干上。他半跪在旁边,探手去查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却并不紊乱。他稍放心了一些,看着手中墨青色的衣带,再深深地透了口气,站起身将散开的外袍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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