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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圣上,信使还说,月妃娘娘是单独出行,而且是骑着追风离开的。”

  “连侍卫也没有带?”奚桓顿时心惊!自从将她带入宫中,他从未教过她骑射之术,也从未教过她使用兵器。如今她竟然骑走追风……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想起一切?想到这里,他十分后怕。

  “是的。信使说娘娘夺了侍卫的剑,并威胁马监,强行骑走了追风。”

  “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奚桓目光暗淡,一失神,手中绢巾悠悠飘落在地。

  “圣上,您不是说消忆大法除了施行之人外,无人可解吗?”

  “的确是这样。可是,朕从未让她骑过马,她怎么可能骑走追风?不过,朕走之前,她在昭阳宫里碰了幻光。不仅如此,她还对朕说幻光漂亮!朕当年曾因救她而受伤,当时她对朕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幻光漂亮。在世人眼里,剑乃嗜血之物,而在她看来,剑更像是一件用以欣赏的物品,与世间万物并无不同。”奚桓双手用力扯着垂下的帷帘,指节泛白,松散的纤薄丝服衬得他身材无比修长。月光从殿顶的透明琉璃瓦折射下来,映在他脸上,熠熠生辉。

  “依臣之见,这不过是娘娘的本能使然。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但她所熟悉的事物依然能在她潜意识中反映出来……”

  “临昭,速速派人沿途寻找她的下落。”奚桓眼神忽地一凛,打断临昭的话,“一定要注意,千万要在雾烈兵找到她之前将她带到朕面前。朕不能让她回到燕陌身边去,绝对不能!”

  “万一娘娘是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不肯合作怎么办?您知道,娘娘过去的功夫可并不比臣差!”提到功夫,临昭还真是对她刮目相看。

  “什么怎么办?就是靠绑也要把她给朕绑回来!”奚桓低吼道,吓得临昭心猛地一跳。“臣这就去办!”说完,临昭步履匆匆朝外就走。刚走不远,他又听到奚桓的另一句,“不要伤她!”

  临昭走后,一阵幽风将殿内的风灯吹灭。

  昏暗之中,奚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轻轻地拾起地上的绢巾,将它紧紧按在胸前,自言自语地道:“胭脂,你是我的妻子。我宁愿委屈你、囚禁你一辈子,也绝不让你回到那个人身边去!绝不——”

  清晨,杨柳的阴影绵延笔直,烟雾里丝丝垂条拨弄着碧绿的湖面。半截竹篙劈开温暖的水面,撩起一片波纹,扩散得极远极远。小舟之上,除了负责撑船的船夫,还站着两个衣着平常的男子。一个身着褐色衣衫,气质尊贵,卓然不凡,腰边悬挂着一柄举世瞩目的名剑——疾电;另一个着褚色衣衫,相对内敛些,更似习武之人。

  两人脸有微笑,听着足底传来的潺潺水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隐隐若现的城郭。

  小舟徐徐向前,又行了一段,船夫停了篙道:“皇上,侍卫长大人,不能再往前了。如果再往前,恐被敌兵发现。”

  “在这里停靠一会儿便是!”被称作侍卫长的男子吩咐了一声,然后欣然面向褐衫男子,笑道,“皇上一走七年,梦里没少见雾都吧!”

  “你说得没错。七年光景,朕虽身处异国,却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故土。他乡之美怎能及得上雾都的钟灵毓秀?只怪朕未能及早回国,致使国土尽丧,百姓遭受奴役之苦。朕之过也。”燕陌有些自责地道。

  “皇上言重了。”

  “你看,雾都还是这么美,即使是炎夏时节,依然清新怡人。”燕陌伸直手臂,遥遥指着绿意盎然的都城,自豪地道。

  侍卫长乐延眯着眼望着都城,忆起许多往事来,不由问道:“前锋部队已集结完毕,皇上打算几时攻城?”

  “不急。先派先遣部队驻扎在离都三十里处,然后派探子先行打探城中情况,想办法动摇敌军人心,将朕带兵已至的消息广而告之,让百姓开始四下传达。朕就不信,敌兵离国这么久,难道不思念家人老小,不盼望早日回归故里?”燕陌信心百倍地道。

  “臣听说,奚桓已至雾都亲征。”大战在即,乐延忐忑不安。

  浅笑一声,燕陌难得轻狂地道:“那又如何?朕可从未怕过他。就算他不来,朕也要找他算账,家国之恨岂能就此作罢?”

  恐怕不只是家国之恨吧!乐延以眼角余光打量燕陌肃穆的脸,暗自揣测。

  “朕有一个心愿,在收复国土之后,攻打苍隐,直抵苍都,让他也尝尝做亡国之君的滋味。”燕陌傲然而立,眼底闪过淡淡忧伤,忽而又声色俱厉地道,“纵然他能逃过雪崩,也休想逃过朕对他永生永世的追杀。朕要让他为胭脂偿命。”他要那个人偿还的,不仅仅是失家亡国之恨,还有永失挚爱之痛。

  许久不曾听他提起胭脂,乍一听到“胭脂”二字,乐延依然无比难过,同时也为燕陌的话而震动。胭脂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她成功地得到世人尊敬,更得到两位帝王的深爱。但即便如此,他仍宁愿自己从未教她深明大义、文韬武略。那样,至少她还活着,哪怕非常平凡,哪怕从不曾绽放光彩。

  “侍卫长?”得不到回应,燕陌叫了一声沉默不语的乐延。

  乐延歉意地道:“臣……失态了。”

  知他也对胭脂深深惦念,燕陌长叹一口气,朝船夫招手道:“出营时间已长,速速归营!”

  回程途中,乐延猛然想起范太守反复嘱咐的一件事,硬着头皮开了口,“皇上,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现在只你我君臣二人,什么话都可以说。你说,朕听着便是!”燕陌把手负在背后,伫立船头,沐着阳光,心情略微舒畅了些。

  “恕臣直谏。都城沦陷后,皇族后裔被刺杀一空,皇族一脉只剩下皇上与惠宁公主二人。如今大战在即,复国在望,为保宗室血脉,请皇上尽快立后纳妃。”

  “朕不是说过吗?复国之前不谈此事。”皱眉,燕陌不满乐延的建议。虽然他知道,乐延所说的都很对,但他亲眼看着胭脂为自己送死,怎能这么快就接受其他女子?

  “这……也是众臣的意思。”乐延有些无奈地道,感觉两道如电般的目光疾射过来。

  燕陌瞪视着乐延,颇有些责备的意思。

  乐延略略低头以避开他灼人的目光,用力咽了咽口水,苦口婆心地道:“胭脂是由臣一手带大的,她的才情与胆识世间少有。皇上对她一往情深,臣自然万分理解。臣也知道,要皇上这么快就从失去她的痛苦中走出来,的确很不容易,但延续皇族血脉是您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是非常时期,众臣都希望您能尽快立后纳妃。请皇上体谅大臣们的一片苦心。”说到动情之处,乐延眼中隐有泪光,一屈膝,便跪在燕陌面前,使船板一阵晃动。

  燕陌仰头看天,只见空中白云朵朵,阳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无比温暖。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却如此惆怅?他悠然长叹一声,惊得岸边柳枝上的莺雀展翅而飞,最后才缓缓地道:“你起来吧!朕其实早就看到各位臣子要求朕大婚的奏折。只是,朕真的做不到。朕曾许诺胭脂,只要回到沧城,便娶她做朕的新娘,立她为后,让她被雾烈子民传颂千秋。可如今,她不在了,朕什么也给不了她。就因为她曾是十二皇弟立的皇后,朕甚至连一个仅属于她和朕的封号也无法赐予。”

  “皇上,您别说了,说得臣的心都疼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乐延从不曾因为上阵杀敌、遭遇强敌围攻而软弱过,可此时,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想流泪的冲动。

  “不,你听朕说完。你是她最亲的人,你知道她从不爱笑。自从回到沧城,只要朕一闭眼,就会看见她笑的样子,那么甜美,那么纯洁。可是,只要朕一睁开眼,她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朕每每想到与她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总感觉温暖无比。当朕清醒地认识到她已经不会再回到朕身边,朕的心就止不住翻江倒海似的痛。只要一想到她孤独地躺在冰雪的怀抱里,朕就无法原谅自己。朕亏欠她太多……”

  “皇上……”

  “朕本不愿归国,是她骂醒了朕,还扇了朕一巴掌,然后拼命地帮助朕摆脱刺杀团的追截,舍身为朕挡箭,独自面对危险,还因为赶路太急而生了重病,却依然坚持护朕周全,为此九死一生。天寒地冻,干粮吃尽,为了给受伤的朕熬一碗鱼汤,她竟不顾危险,跳入结冰的河里抓鱼。最后,为了保证朕安全离开,她独自一人挡住奚桓,任凭朕怎么叫都不回头……”回忆起过去,旧时情景仍历历在目,燕陌悲从中来,“她长得那么瘦弱,却那么坚强,那么倔犟,那么不容忽视。这个世上,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能像她那样打动朕。朕这一生的爱都已经用尽,不会再有更多的爱分给其他女子……”

  听着君王的深情诉说,乐延又一阵难过,呆呆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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