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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叶薰三人一路玩赏,行至寺庙,但见殿阁飞檐斗拱,气象恢弘万千,其间香客来往穿梭不断,香火鼎盛繁荣。

  庙里的僧人见沈归暮几人气度不凡,便知是前来游玩的达官贵人,不敢怠慢。知客僧引领着三人入后寺游览,路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寺内的诸多典故,又说道:“我们崇明寺的素斋也是一绝,待公子和夫人游览完了,不妨去尝尝。”他看到叶薰与沈归暮并肩而行,而雁秋总是谨慎地落后一步,便自然而然地把叶薰叫做夫人了。

  沈归暮一脸平淡,叶薰脸上却挂不住了,也懒得辩白,转头道:“天色还早,我们少爷先逛一下再说。”“少爷”两个字咬得清楚响亮。

  知客僧立刻醒悟过来,连忙改口道:“侧夫人吩咐得是。”

  叶薰满头黑线了。他竟然又把自己当作沈归暮的小妾了。虽然她不太会打理头发,只绾了最简单的发髻,分辨不出是已婚还是未婚,但她就那么像已婚妇人吗?

  沈归暮转过头,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 叶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头向僧人闷闷地道,“小女子不过是个丫鬟,没那个福分当什么夫人侧夫人的。”

  僧人被呛得连连咳嗽两声,暗暗叹道,哪里有这般主从不明的丫鬟,却也不敢多说。他连声道歉,赶紧将话题转到寺内名胜上,指着不远处一座石碑道:“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在这里捡到后来的威帝的……”

  三人兴致大起,纷纷走近石碑观摩起来。

  大周的第二代皇帝周威帝并非太祖皇帝亲生。当时,大周的开国帝后还只是一对平凡的新婚夫妇,入山朝拜求签,结果在这里捡到了一个不知被谁丢弃的婴儿。两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这个婴儿收为养子,细心抚养教导。

  当时,大梁接连数代皇帝都是昏庸残暴的君主,苛捐杂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更兼外敌入侵,内乱不止,已经呈典型的末世气象了。

  这个孩子天资聪颖,长大之后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后来各地群雄并起,大梁江山风雨飘摇。太祖皇帝趁乱起兵自立,征战天下。这个养子更是立下战功无数,数次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为建立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

  到了太祖皇帝晚年,子嗣单薄零落,唯一的昭珉太子年龄幼小,就干脆将皇位传给了养子威帝。

  而威帝感念太祖皇帝和萧皇后的养育之恩,即位之后立刻将昭珉太子立为皇太弟,并昭告天下说等昭珉太子成年,就将皇位禅让给他。可惜昭珉太子身体单薄,运气也不佳,就在即将成年的时候,却在北地出巡途中遭逢了意外,被烧死在馆舍里,连刚刚出生的儿子也没有幸免。

  这些当然是大周历史的官方记载,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叶薰摇摇头,只怕早已经湮没在重重的迷雾之后了。

  三人走近石碑,石碑之下不过是一片碧绿的草丛,绿油油的叶脉上悬着几滴清新的露珠,点点水光反射着晨曦的辉煌。

  历史往往在最微小的地方决定它日后的走向,当日谁能料到,后来征战天下、成为一代明君的周威帝就是从这里走出属于他人生的第一步的呢?

  雁秋不禁感慨道:“也不知道威帝真正的父母是谁,若威帝当皇帝的时候他们依然在世,知道被自己扔掉的是真命天子,岂不是要活活后悔死?”

  叶薰摇摇头,“若威帝没被扔在这里,还是跟着他的亲生父母的话,长大了也不过是个山野农夫之辈,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威帝乃是帝星转世,受天命代梁,怎么可能不当皇帝?”雁秋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连太祖皇帝都是因为在这里捡到了威帝,才会一路战无不胜,最后取得天下的。若非如此,太祖皇帝又怎么会在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威帝呢?”

  “如果不是因为昭珉太子年龄太小的话,皇位也落不到威帝头上。”叶薰不以为然地说道。

  太祖皇帝驾崩时,昭珉太子才不过两三岁,继承了皇位也守不住,所以太祖皇帝只好将皇位传给威帝。

  “太祖皇帝是知天命所归,才将皇位传授给威帝的,与昭珉太子有何关系?再说,昭珉太子是命中福薄之人,不然怎么会在继位之前又发生了意外呢?”雁秋依照大周的官方说法反驳道。

  叶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反驳。她对这些什么“帝王天命”、“皇权天授”不屑一顾,却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都是深入人心的理念,而且现在正统宗室已是威帝血脉,她贸然反驳这种观点恐怕有所不妥。更何况昭珉太子之死,也是大周历史上一段人人避之不及的无头公案。民间虽然也有“威帝派人暗杀昭珉太子”,以及“当初太祖皇帝就是想传位给昭珉太子,威帝是谋逆篡位”之类的谣言流传,但也仅限于流传而已。不管怎样,威帝也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千古明君,这就够了。以叶薰的观点来看,就算他真是舍不得皇位而痛下杀手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昭珉太子一家冤枉了点儿,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一并挂掉了,但既然卷入这种皇权斗争,这种结果也该有所预料。

  那边雁秋自觉占了上风,难得有轮到她展示“才学”的机会,正要再说几句,沈归暮却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向知客僧笑道:“大师先回去吧,不必招待我们了。我们自己走走看看即可。”

  知客僧合掌告退。待他走远了,沈归暮看着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雁秋这才醒悟到刚刚的话题犯了忌讳,竟然妄议天家,还当着外人的面,赶紧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沈归暮转头看着石碑叹道:“威帝一代雄才圣君,有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天命也罢,阴谋也罢,天下百姓受益才是最实在的。”

  叶薰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的道理,天家无父子,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体会的。”

  沈归暮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回到家里千万不要再提起了。”其神色分外地郑重。

  叶薰愣了愣,忽然想到,与夫君一起被烧死在驿站馆舍里的那位昭珉太子妃,不就是姓沈吗?“昭珉太子礼聘文信侯女为妃”,那位太子妃正是沈家上一代家主的亲妹妹。这么算起来,应该是沈涯的亲姑姑、沈归暮的祖姑姑,难怪他这么提醒自己。

  这时,一声低呼打断了叶薰的思索,“这石碑上是什么字啊?怎么用白泥涂抹遮住了呢?”雁秋发现石碑上有个地方很奇怪,出声问道。

  叶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石碑下半部分,似乎是被人用调和好的白泥涂抹过,看不清原来的字迹了。

  两人正看得奇怪,身后的沈归暮缓声道:“这里原本写着捐银子修建这座寺庙的人的名字。”

  “那为什么要……”叶薰刚想询问,猛地想起曾在一本文献上看到过,崇明寺是百年前萧家刚刚北上的时候捐银子建造的。原来如此!看这白泥的痕迹,涂上去差不多也有两三年了,只怕是萧家抄家灭族的时候涂上的吧。

  萧家权势如日中天,连一座寺庙也跟着光彩,而一旦败落,连一尊石碑都迫不及待地与之划清界限了。世事人情,冷暖自知,虽然对萧家并无太深的感情,叶薰也感到一阵悲凉。

  “东家方起西家败,世事本就如此。”沈归暮无所谓地叹息道,“上一个是萧家,日后说不定就是沈家呢。”

  “少爷!”雁秋忍不住惊叫,“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们沈家岂是萧家能比的!”

  “怎么不能比?”沈归暮神色平淡地反驳道,“不都是女儿宠冠后宫,男儿权倾朝野吗?”

  叶薰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事实不错,只是想不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露骨。雁秋更是被唬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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