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42)

四二

　　车内重新陷入寂静，眼看沈归暮差不多睡着了，叶薰松了一口气。不能吃点心了，那就看看书打发时间吧。叶薰眼光一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轻手翻看。这是一本诗词，只是灯光太昏暗，看了几行，梅花小篆的字体就看得她头昏眼花。她正要悄无声息地放回去，忽然沈归暮回过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想起自己丫鬟的职责所在，叶薰赶紧狗腿地问道。

　　沈归暮却只是没好气地说道：“我睡不着了。”

　　“啊？”叶薰愣了愣。

　　“都是被你害的。”他心烦意乱地说道。

　　这……这能怪我吗？我很安静了啊。叶薰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睡不着是应该的。自从进入沈家以来，第一天，你躺在车里睡觉，第二天，你还是躺在车里睡觉，现在都第三天了，就算你是头猪，估计也睡不着了吧。

　　“你想说什么？”沈归暮的直觉出奇的灵敏，抬头看着叶薰问道。

　　“没有。”赶紧压下心里的腹诽，摆出一副悔恨当初、痛改前非的表情，叶薰低头说道，“都是奴婢的错。”

　　沈归暮冷着脸看了她一眼，目光无意地落到叶薰手里的书上，“你识字？”他的表情带着明显地惊讶，“你不是山里人家出身吗？”

　　“这个……村里也有教书匠，前几年送弟弟去念书的时候也顺便听过几堂课，略微认识几个字而已。”叶薰解释道。山村人民就不能读书识字了？你这是歧视劳动人民。

　　沈归暮睫毛低垂，看不清楚表情。叶薰不知道这个解释是否能蒙混过关，正忐忑的时候，听见沈归暮又缓缓说道：“你的名字叫……”

　　“叶薰。”虽然奇怪沈归暮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问题，叶薰还是依礼回答。

　　“是哪个字？”沈归暮淡淡地问道。

　　“就是薰衣……”叶薰正要脱口而出薰衣草的薰，但随即想到，薰衣草是从国外传入中国的，此时此地说不定根本没有这种植物，当即改口道，“就是薰草的薰。”薰草是古代中药之中的一味，既能当药用，也可作香料，香气清雅宜人，有安定心神、缓解紧张的效用。它作为香料还有一个名字……

　　“零陵香……”沈归暮喃喃说道，声音低不可闻。

　　叶薰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沈归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上下打量她，看得叶薰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才忽然没好气地说道：“说你真是糟蹋了一个好字。你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这个字？”说完转过头不再看她。

　　“啊，你……”叶薰又囧了，我又是哪里惹你了，连名字也要被贬损一顿。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叶薰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不理会看上去心情不好的上司，自行退到角落里。

　　车里又寂静下来。沈归暮似乎睡意全无，出神地看着车顶上雕工精美的扭花灯台，过了片刻，又不耐烦地拿起身边一本书。

　　叶薰发现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肯定是心不在焉，无聊之下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能看得清楚字吗？”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之下，她看了两页就头昏，而此时沈归暮背对着光线，这样会很伤眼睛。沈归暮的脸孔被书本遮住了，叶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明显地感觉他战抖了一下，而后身体仿佛瞬间僵住了，车内的空气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书，会很伤眼睛的。”叶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却继续实话实说。

　　听了她的话，沈归暮静默了一瞬，却忽然爆发一样将手里的书扔出去，狠狠地说道：“你真烦！”

　　摸着砸到她怀里的书，叶薰一下子愣住了。沈归暮毫不示弱地瞪着她，眼眸里满是气愤厌恶。他为什么生气？叶薰简直莫名其妙。我明明是在关心提醒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至于让你拿书来丢我吗？简直……她无语地看着沈归暮。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嗯……”

　　两人都猛地一顿。叶薰回头，是雁秋被吵醒了。刚刚他们在车里一番交谈都很有默契地压低了声音，只有沈归暮那一句“你真烦”说得甚是大声，立刻把沉睡中的雁秋惊动了。

　　雁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叶薰也同她一样靠在车壁上打瞌睡，而沈归暮依然安静地躺着。刚刚听到的响动也许是睡梦中的错觉，雁秋恍惚想着，打了个呵欠，换了一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叶薰偷偷睁开眼睛，心绪稍安，但随即又感觉一阵不满。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叶薰，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充其量偷吃了一盘点心而已，怎么弄得自己像偷情似的，实在是太虚伪了。小小唾弃了自己一下，叶薰坐起身。沈归暮没有理会她，继续安静地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了最好，叶薰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他。她仔细端详着他静默的侧脸，他的睫毛并不长，却根梢微翘，显得格外秀气。近距离看，几乎一根根都数得清楚。就在叶薰无聊到快要数人家眼睫毛的时候，沈归暮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有一个弟弟？”

　　“是啊，比我小两岁。”提起萧若宸，完全可以算作叶薰来到这个世界短暂的人生经历中最大的骄傲，她心情忍不住振奋起来，问道，“对了，你不是也有一个弟弟吗？”她记得沈涯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似乎和萧若宸差不多大。

　　沈归暮神色之间浮动着淡淡的思绪，似乎不想多提起自己的手足，只是不知所以地嗯了一声。

　　既然已经十三岁了，为什么这次没有带去京城呢？叶薰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而且听说这个儿子是正室的将军夫人所出，更应该入京城拜望才对。不过这次沈涯的夫人好像也没有随行……

　　正想着，沈归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叶薰毫不犹豫地笑道：“当然是又乖又俊，体贴勤快，知书达理，伶俐聪慧，天字第一号十全十美的好弟弟了。”她家小宸的完美是毋庸置疑的，说起优点来，简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啊。

　　“哼。”看到她得意扬扬的表情，沈归暮冷冷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不说话了。

　　叶薰愣住了，刚才我得罪了他吗？这位大少爷还真是不好伺候呢。看着他的背影，她暗暗咋舌地想。

　　天际已经泛起微光，漆黑的夜色逐渐淡去。晨光从车门缝隙透进来，雁秋醒了。不一会儿，青涟和金菱也过来了。

　　在万总管的指挥下，众人用过早饭，重新踏上路途。叶薰和雁秋回车里补睡眠。日后的服侍照应，依然是青涟跟随在沈归暮的身边，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叶薰闲暇的时候想起那一晚，感觉不过是自己睡着后无聊的白日梦。

　　车队行驶得极慢，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凉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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