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41)

四一

　　陈卉儿压低了嗓子，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轻声说道：“据说因为老夫人所居住的院子离那里很近，结果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总是活不长，大家都说是因为那里的阴气……甚至还听说，那位归暮少爷就是因为小时候去了那个院子，结果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恶鬼缠身……”

　　好像越说越玄了，叶薰无奈地想。抛开这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她出言安慰道：“这些终究只是谣言而已，我们又没有亲见过，算不得实。何况就算真有什么，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也与我们不相干。”

　　“就是这个道理。”雁秋沉默了一会儿，拍着陈卉儿的肩膀，勉强笑道，“我们做丫鬟的，只要安心伺候好主子就行了。既然是荒废的院子，一不要我们去整理，二不要我们去居住，何必想那么多，自己吓唬自己呢？”

　　几句开解之后，陈卉儿脸色缓和了些。她刚刚在车里听闻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同车的两人都去守夜了。凄风冷雨，呼啸交加，独自守在车里的她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跑来找叶薰和雁秋。此时把心里的恐惧说出来，她倒平静了不少。

　　叶薰又问道：“卉儿，这些话你还和谁说过？”

　　“没有，我刚听红玉姐在车里谈起，觉得很害怕。她们去守夜之后，我就跑过来了。”

　　叶薰点头道：“那就好，以后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语，尤其是涉及主子少爷们的，还是少说为妙。也告诉红玉她们，小心一些，不要再对外人提起。”

　　雁秋亦说道：“我们被买下的那天万总管不就吩咐过了吗，任何人都不准传那些扰乱人心、不着边际的谣言。这些话我们姐妹几个说说也就罢了，对外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嗯。”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

　　谈完这个沉重诡异的话题，车内几个人都睡意全无，熄了油灯，躺在车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叶薰并不相信鬼怪之说，但是，沈家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传出这种谣言来，可能是内部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吧。想到自己未来滞留在沈家的日子，她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愁绪。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正觉得昏昏沉沉，车门处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金菱尖俏的声音传入车内，“叶薰，雁秋，快开门，快开门，冻死人了。”

　　轮到下半夜她们守夜了，叶薰匆忙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车门让金菱进来。

　　七手八脚地收拾穿戴整齐，接过金菱手里的灯笼，叶薰和雁秋一起向庙里走去。

　　雨势已经转小，寒风却越发凛冽，寒冷刺骨。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就算身上披着厚厚的蓑衣，也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两人不禁加快了步伐。庙门口值夜的几个守卫站在屋檐下，警惕严谨地恪守职责。踏进庙门，就看见青涟正站在车门前等候两人。

　　“你们两个上去吧，手脚轻一些，少爷已经睡熟了。”青涟轻声说道，又叮嘱了几句“保持安静”、“举止放轻”之类的话语，才放心离开。

　　叶薰两人踏着脚蹬，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少爷所在的马车就是与她们丫鬟的不是一个档次啊，叶薰打量着车内，不禁暗中感慨。车内不仅宽敞舒适，四面的装饰也整洁雅致。刺绣精美的绫罗铺陈在柔软的兽皮之上，小窗边悬着珍珠编织的挂帘，帘子底下垂着秋香色的璎珞。车厢两侧各伸出一座盘扭的青铜花座，是两盏莲花形的灯台，淡淡的光晕从里面泛开，笼罩着整个车厢。中间一座珊瑚漆的雕花盘云长条小桌子将宽大的车厢分为内外两部分，隔着桌子望过去，一个少年安然而卧。他睡在车厢里侧，背对着两人看不清面容，只看到纤细的背影随着呼吸有规律地颤动着，几本书散落在他手边。

　　两人无声无息地在另一角抱腿坐下。为了保持安静，自然不敢说话，只能倚靠着身后柔软的靠垫各自出神。守夜从本质上来讲，属于无事可干的那种活儿，看他睡得这么安静，两人只要坐在这里熬完这后半夜就可以收工了。

　　车厢内温暖宜人，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熏香气息，耳边也少了嘈杂的雨滴声。这样静谧轻松的环境之下，再加上因为陈卉儿的打扰，上半夜几乎没有睡觉，雁秋很快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儿就无意识地歪向一旁睡着了。

　　叶薰却精神抖擞，无一丝睡意。她上半夜极易入睡，可是一旦拖延到下半夜还没有睡觉的话，精神反而振作起来，怎么也睡不着了。都是上辈子熬夜养成的坏习惯，叶薰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内的摆设。三个月前，她也是有资格舒舒服服地睡在这种豪华马车里的娇小姐，三个月之后，却只是一个眼巴巴看着这些摆设的小丫鬟了。

　　将那些摆设反复看了数遍之后，叶薰再没事情可做了。她将视线投向那个静默的身影，准备看看美少年打发时间，可那人偏偏背对着自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总不能大逆不道地扑上去把他的脸扳过来吧。穷极无聊之下，叶薰的眼神落到了车中间摆放的珊瑚漆小几上，上面几个景泰蓝瓷盘里装着满满的点心，精致玲珑，色香俱全。注意到这一点，叶薰立刻意识到肚子有些饿了，空气里清雅的熏香气味似乎也变成了点心诱人的香甜气息，而这气息又迅速转化为让她肚子更饿的催化剂。

　　身为一个合格的丫鬟，要随时随地全方位、多角度地为主人考虑。如果自己继续饿下去，肚子一定会咕咕叫。如果肚子咕咕叫，肯定会影响眼前这位大少爷休息。所以，为少爷的睡眠质量着想，自己就勉为其难，解决这些点心吧。找到了“正当理由”，叶薰一不做二不休，轻手轻脚地爬过去，拈起一块小酥饼扔进嘴里。

　　太好吃了，这种木樨饼，还有这种清露糕，应该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福乐斋的点心吧。其实在萧国公府的时候，这种点心对叶薰来说随手可得。相比起另外的各色珍馐美味，她当时并没觉得有多么好吃。但是在经历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数月流亡生活之后，再尝这些点心简直是琼浆玉露，奇肴佳品。果然，人只有经历过挫折才懂得品味生活的甜美啊。

　　为方便自己仔细品味生活，叶薰干脆坐到小几前，将几盘点心都拿下来，吃得不亦乐乎。正吃得有滋有味，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淡如烟水、清亮如泉的眼眸。叶薰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光彩流离的眼眸仿佛灿烂的星辰在漆黑夜空里濯濯生亮。猛地对上那么明亮纯净的目光，叶薰吓了一大跳，好像正在黑暗房间里做贼的人忽然发现灯亮了。两人只隔着一张小几，距离极近，叶薰几乎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晶亮的纯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手捧点心的模样。这一双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注视自己的呢？饶是她自以为脸皮甚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醒了？”定了定心神，叶薰迎上他的目光，小声问道。

　　沈归暮好像刚刚睡醒，眼神徘徊恍惚了一阵，流水般的眸光才终于锁定叶薰。瞥了她手上的半块点心一眼，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能不醒吗？要是你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只老鼠在咬柱子，你还能睡得着吗？”

　　老鼠……叶薰囧了，不就是吃你一盘点心吗，用得着说得这么……

　　算了，人家是主子，我忍。

　　“是我的错，对不起。”叶薰诚心诚意地合掌道歉，然后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点心，“那我不吃了，你继续睡吧。”

　　沈归暮挑了挑眉头看着她，似乎对叶薰的反应很意外，或者是意外竟然有这种脱离常理的丫鬟。

　　意识到刚才言行的不妥，叶薰赶紧尽力摆出低眉顺目的认罪姿态。

　　沈归暮无趣地哼了一声，转过头不说话了。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