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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龙白月点点头,有些感伤:“我竟不知道你们遭遇了这些,定然又是那宰相作祟,难怪紫眠那样消瘦,难怪你也这样消瘦……”

  “嗯,也许是受了伤又下水的缘故,我肚子上的箭伤拖拖拉拉一直没好,师父却又要南下……可我这次再不能拖累他了,我一人留在燕宫养伤,其实也是作人质吧,我都知道的。”明窗尘忽然抓住龙白月的手,皱眉望着她急切道,“龙姑娘,你千万别怪师父,我知道你一路来一定会埋怨他,可你知道吗,没进燕宫前我们有多窘迫,行李全丢了,师父为了照顾我当掉你的金钗,等有钱后他第一时间将钗子赎回来,那时候他的伤口还没痊愈呢……”

  一连串的抢白让龙白月无法消化,她只能傻傻的重复:“我的金钗?”

  “是呀,师父虽然没说,但我猜得到。那钗子是我发现的,后来师父一直贴身收着,才没弄丢。想来也知道,除了姑娘,我们船上哪还有女客会丢下钗子呢?”明窗尘焦虑的望着龙白月,怕她不肯原谅师父,“师父对龙姑娘绝对一片真心,所以龙姑娘,无论如何求你体谅……”

  龙白月噗嗤一笑,脸微微红起来:“谁要你替你师父表白来着,说上这一大通,臊不臊?”

  明窗尘呆了呆,结结巴巴脸通红的问:“龙姑娘,你,你……”

  龙白月笑着安慰他:“放心吧,我不管世上扰攘,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一口一个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明窗尘瞠大眼睛,慢慢安下心,这才傻乎乎的又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龙白月低头仔细回忆了一番,怎么也想不起有关金钗的来龙去脉,她一向将自己的首饰管护得极仔细,没记得丢过什么金钗呀?除了去年中秋她丢失过一枚金钗,可那不是在她遇刺受伤时就弄丢了么?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得等与紫眠见面时才能问清,想到此她心一动,慌忙问明窗尘:“你怎会去俘虏营找我?紫眠呢?”

  “师父还没回来呢,不过快了,”明窗尘看见龙白月露出欣喜的表情,自己也跟着高兴,“师父来信说龙姑娘可能已随俘虏北上,我寻思着你是医女,就托词自己伤口疼,需要医女照料,令人去营里提调医女让我挑选,谁知医女就剩下一个人了,还好是你。”

  “其他医女在京城沦陷那日殉国了。”龙白月黯然解释。

  “啊?”明窗尘吃了一惊,“如何竟会这样?玉儿呢?她也死了么?”

  除了龙白月,其他医女中他只与玉儿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才会问起她。龙白月摇摇头,讪讪的笑了一下:“没有,她跟我一起北上的,她没敢来……你的伤还没好么?”

  “嗯,还是会疼,”明窗尘捞起衣服露出肚子上的伤口给龙白月检查,“燕国没多少高明大夫,原来我的伤口都是师父在照料,其实差不多也快好了。”

  龙白月仔细瞧了瞧伤口,的确已无大碍。她刚想放下心来,忽然又紧张问道:“紫眠呢?他中了两箭,要不要紧?”

  明窗尘摸摸自己的左边肩膀和手臂,示意道:“师父伤在这两处,还好是皮肉伤,应该好得快,这会儿一定已经痊愈了。”

  龙白月这才安下心来,靠在椅子上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他快回来了吗?太好了……说起来,你们怎么会进入燕宫的呢?”

  “师父很受燕王器重,”提到紫眠,明窗尘语气里不免带了份骄傲,“师父总是有办法,他发明了这个……”

  为了带给龙白月更直观的震撼感受,明窗尘得意的起身抱来一只酒壶,揭开盖子送到她鼻下。龙白月轻轻一嗅,整个人一激灵,兴奋得弹坐起来:“这是什么?我在燕军营里闻过,该死该死,这是什么?”

  “烧酒,”明窗尘笑嘻嘻卖弄道,“师父改进了炼丹用的既济炉,蒸馏出这烧酒来,没三天就在燕京声名大噪。燕王嗜酒,品尝后立刻召见了师父,接下来我们便一路顺风顺水的进宫了。”

  想起进宫前后境遇的天差地别,明窗尘不胜唏嘘,龙白月却顾不上看他多愁善感,凑上去拿下酒壶:“让我尝一口。”

  她急急抿了一口烧酒,被它呛得险些咳嗽,五官尽数皱起来咂摸着酒味——先辣后香,醇厚的味道充盈齿颊刺激味蕾,凶猛的劲道窜过鼻子直撞脑门,过瘾得令龙白月啧啧称叹。

  她在翠英殿跟着云阳那只老酒狐豁开了酒量,当俘虏时便垂涎这烧酒,因为怕喝酒乱性,从不曾跟秋五讨过一口,就算秋五献殷勤时自己亦是强硬推拒。捱到今日总算得偿所愿,龙白月陶醉得抚摩着圆润的酒壶,心想她的紫眠不愧是天才呀,不禁晕陶陶傻笑起来,又是幸福又是自豪。

  明窗尘以为龙白月一口就醉,慌忙抢下酒壶:“这酒非同寻常,后劲是极厉害的,龙姑娘快把酒还我啦。”

  “哪里就醉了呢?”龙白月依依不舍的送还酒壶,末了又不甘心的凑上去,“再让我尝一口就一口啦……”

  燕宫医官局初具雏形,龙白月作为医女自然被收编任用,因为语言不通,她除了学习燕语多半是陪在明窗尘身边伺候。

  等待紫眠的日子舒坦快乐,她翻来覆去的计算,与明窗尘一起推测紫眠的归期,总是满心喜悦。

  这日龙白月正在与明窗尘絮叨,忽然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寻了来,一见龙白月便忙不迭求助:“医女,蓬瀛宫那里出事了!”

  宫女汉话说得含糊,龙白月好半天才听明白:“出什么事了?”

  “海夫人,海夫人自缢,快死了!”宫女急得快哭,索性拽了龙白月就跑。

  龙白月与明窗尘匆匆告别,跟宫女往蓬瀛宫赶的时候边跑边问:“海夫人是谁?为什么自缢?”

  “海夫人是小金王爷的正妃,您还没见过呢,”因为海夫人一直被软禁在蓬瀛宫,宫女不知此话如何用汉语表述,何况内幕尴尬不堪,于是语焉不详道,“夫人这几日身体不适、情绪低落,因此刚刚乘人不备在内殿自缢,还好发现得早。”

  龙白月暗忖燕王如今御驾亲征出宫在外,那日她在宫门外瞧见的热闹,正是小金王爷为了海夫人与内侍争执,如果那海夫人住在宫中真是陪太妃作伴,好好的自缢干什么?

  思忖间人已来到蓬瀛宫,此刻海夫人已被救活,却仍在那里哭闹求死。太医见龙白月来了,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赶紧打发她去劝解:“快快,你们女人家容易说话,好好劝劝夫人。”

  龙白月领命进殿,一众宫女见了她纷纷散开,露出殿正中一张檀木嵌多宝牙床来,上面躺着位锦衣美人,正哭得肝肠寸断。

  龙白月挨在她身边坐下,瞧着她象牙般白皙的脖子上一圈乌紫的勒痕,不禁心生怜惜:“海夫人,还请珍重玉体。”

  海夫人哪里理会她,兀自悲啼不止,喃喃念得尽是龙白月听不懂的燕语。龙白月只得转动脑筋,试探着在她耳边私语道:“夫人,小金王爷叫奴婢带话给您。”

  那夫人果然身子一顿,停止哭泣,惊疑得转脸凝视龙白月。龙白月打量海夫人梨花带雨的娇颜,心想她果然是个尤物,难怪要惹男人们为她起纷争啦。

  海夫人抹去眼泪,柳眉踢竖的喝退殿内宫女,这才握住龙白月的手,换了汉话问她:“你是我家王爷派来的?”

  海夫人的汉话说得柔软好听,龙白月听着怪受用,却只能心虚的摇摇头:“不是,我不认识小金王爷。”

  海夫人立刻又露出万事俱休的灰败表情,心灰意冷道:“算了,我也不指望再听到他的消息,今天我横竖要死的。”

  “夫人,虽然奴婢不认识王爷,但进宫时正巧看见王爷为了能将您接回去,正在宫外与内侍争执,”龙白月劝解道,“所以夫人也该坚强些,才能早日与王爷团聚。”

  海夫人一听此言,滴滴眼泪立刻扑簌着滑出眼眶,痛不欲生的呜咽:“我怎有脸见他,原本还指望藏污纳垢,苟且偷生出去见他一面再死。如今丑事败露,被太医诊出喜脉,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

  龙白月浑身一震,立刻心知肚明——她于这方面向来机灵,于是开导海夫人:“孩子是无辜的,何况……也许孩子是王爷的呢?”

  “不可能,”海夫人痛苦的摇头否认,“三个月前进宫,我还有过一次月信。”

  “那可麻烦了……”龙白月沉吟了半晌,吞吞吐吐建议,“要么,偷偷找太医抓帖药?”

  “不成,”海夫人立刻脸色发白,“以前宫中也出过这样的事,结果所有太医全被杀光,你不知道燕王有多残暴,最后连那怀孕的女子及其亲族都没能幸免。”

  龙白月听得浑身发寒,最后只得横下心来:“夫人,奴婢建议您就把孩子生下来吧。”

  “这怎么成,我更没脸活了……”

  “夫人,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一张颜面。”龙白月握紧海夫人的手,“我的恩师曾说过,死有时候反而是很简单的事,所以它肤浅廉价。如果忍辱偷生让您痛苦,您选择了死亡却让王爷失去希望,您更想选哪种呢?”

  “可……这身子连我自己都嫌肮脏,我哪忍心再让他去面对……”海夫人掩住脸哽咽道。

  龙白月微微笑起来,俯下身子柔声宽慰她:“如果王爷值得您爱,他必定不会轻贱您肮脏;如果王爷轻贱您肮脏,他却不值得您为他而死了……”

  海夫人怔怔的抬起头,愣了许久又大哭起来,然而这次哭声却不再沉痛绝望。龙白月见她终于放松,自己也放下心来,守在她身边喃喃低语道:“夫人,在王爷心中,您好好活着一定比什么都重要。”

  一定是这样罢……紫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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