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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不成,这些我都不中意呢。”贺凌云讪笑一下,漫不经心的瞥着四周,想找个地方把手里的饭都给扔了。

  这时候背后有歌声响起,唱的苗语贺凌云听不懂,但云雀一样的音色吸引了他转过头去。

  春日的阳光落在璀璨的银首饰上,让那姑娘耀眼得不象话。她丰满的身材与红润的娇颜藏在银饰下,却无比的明艳。她边唱边舞,伴着嘹亮歌声的是节奏缓慢动作简单的舞蹈,她晃动着满身的银铃,迷人的目光总飘忽着落在贺凌云身上,单纯的几个肢体动作,被她跳出来,变得意味深长。

  “她是在唱给我听,跳给我看。”贺凌云喃喃着,目光胶着在那女子身上,再也移不开。

  “切——”伙伴们哄他,受不了他的自大。

  贺凌云跳下马,将手里的糯米饭丢给自己的同伴,空着手向那女子走去。

  金华看见那俊挺的男子向她走来,也边唱边舞着慢慢靠近台子边,她心潮涌动,歌喉百转千回,眸子却定睛不动,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贺凌云霸道的挤到台下抬脸望着金华,目光放肆的扫着她的身子,薄唇一咧,双眉斜飞,笑得邪肆惑人。他的笑让金华的歌声不禁高了一个调子,再缤纷璀璨如同烟花燃放,最后的结束又似醉酒般酣畅淋漓。

  金华捧出糯米饭,送到贺凌云面前。他浓墨般的眸子依旧盯着她,暧昧的笑着,不接她手里的饭,却抓了她的手示意,要她喂他。

  金华手一软,带着绵绵笑意,将饭送进贺凌云嘴里。

  贺凌云依旧目不斜视的看着她,含住饭嚼了两下,却皱起了眉头。他吐出嘴里的棉花和香椿芽,愕然发问:“这是什么?”

  饭里裹着棉花和香椿芽,是暗示男人早日迎娶的意思,可贺凌云纯正的京城官腔却让金华愣住了。她手一颤,饭全落在地上,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恐惧和惊慌:“你是汉人?”

  你为什么是汉人?为什么是来打仗的汉人?为什么还是武官的公子……

  花前月下,这些问题不亚于绵绵的情话,被金华用生硬的汉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捧着贺凌云的脸,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悲伤的泪水却被贺凌云不经心的吻掉。贺凌云贪恋她的美艳她的樱唇,所以,他只要她欢笑只要她歌唱。

  “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呢?”贺凌云挑起金华的下巴,拇指拂过她红艳的朱唇,“等仗打完了,你只管跟我回京去,做我的侍妾。”

  每每听到此,金华的身子都会一软,柔柔跌进贺凌云怀里。贺凌云一厢情愿的误会着,以为她在陶醉。

  金华眸子里温柔的水光下,却是贺凌云没读出的哀戚:只是要她做他的侍妾吗……等仗打完了,她亦会尸骨无存,她为了他与家人反目,只是为了得到他赐予的一个侍妾的情分吗?他可知道?……他不知道吧……

  决战前夕他又溜出来和她幽会,他只顾沉醉在温柔乡里,却没看见金华眸子里的绝望。他把她最后的赠予,只当作犒赏的飨宴……

  悬崖瀑布边水声激越,是他们激情最妥帖的注解,菩提树下一宿的疯狂,让他们恨不得吞噬掉彼此。她咬住他的肩,阴狠的力道,让他不禁呻吟出声。他只当她和他一样疯了,却没料到她早暗暗伏下杀机。

  当贺凌云察觉不对的时候,金华的嘴角已经流下黑血。他顺着疼痛往肩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只金光油灿的虫子尾巴。金蚕从他皮下活生生的钻进去,顺着狰狞的血洞走成一线。

  “金华——”他疯狂的怒吼着,双目圆睁,眼里布满血丝,“为什么——”

  “明天我阿爸就要和你阿爸决战了……我决定了,帮我阿爸,除掉他仇人的儿子……只要阿爸天亮了来这里拿到你的尸体,两军阵前,我们赢定了……”金华奄奄一息的惨笑着,断断续续的嗫嚅,“凌云,你别难过,别不平……我这条命也给你,下了黄泉,我任你报复,不,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任你报复……”

  “我不会成全你的!我死也不会成全你的——”这样死去已经是他的耻辱,他怎能再让自己的尸体成为父亲的耻辱。贺凌云挣扎着爬起来,蹒跚着往悬崖退去,他绝望的看着金华赤裸的尸体横陈在月下,好似祭天的殉礼,惨烈的情景烙印一样打进他的心房,心被烫得萎缩,从此再不会提情爱。

  他跳下瀑布,被汹涌的水流砸进一个不知名的去处……

  再到他醒来时,却已物是人非,不知如何上了随军军师紫眠的船,心却死了……

  背上火烫的灼烧和着心痛,撕扯着贺凌云,然而酣畅的噩梦却突然一转,一股女儿家的嫩香扑进鼻子,伴着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话:如果你还能活下来……我就恩准你入赘我家做女婿……

  荒诞又滑稽,扰乱了他的梦境,让他郁闷不安满头是汗的惊醒,却只看见陪在他身边,沉睡中的紫眠……

  灵宝抓周的时候拿的是木工刨子,她拿不动,却固执的抓着,态度毫不犹豫,让她的爹爹狂喜。

  她三岁就能设计简单的器具,七岁开始跟着爹爹做活,雕梁画栋断头台,拱桥农具御女车,她什么都参与,没心没肺。

  爹爹说这样很好:单纯不是褒义词,该是张白纸,画红的是红的,画黑的是黑的,写人是人,写鬼成鬼。做工具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工具,最好单纯得像张白纸,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心。

  她能没有心么?她摸着胸口,温温热热,心正跳动得规律又稳当。

  十二岁的时候,她跟了爹爹,去给叔叔帮忙。叔叔好象接到很大件的活计,忙不过来,成天满面春风的跑东跑西,都是她和爹爹在做东西。

  有一天,叔叔忽然很兴奋的跟她爹爹讲,他替她谋到一桩好婚事。

  她不应该相信叔叔的——一个不称职的木匠,能作一个好媒婆?

  叔叔带了她往一个大户人家去,美轮美奂的屋子被她的眼睛解构成一个个零件——都是普通手艺,也就不觉得多了不起了。

  叔叔跟一个老爷爷搭话,老爷爷不停打量她,很满意的点头,然后他拍拍手,吩咐着:“喊九公子过来。”

  呼啦啦来了一堆衣香鬓影,中心簇拥着一个少年,一身白衣,脖子上还围了张白貂皮子,他傲慢的打量她一眼,生气的扭头冲老爷爷吼:“爹,我不要——”

  灵宝的心却怦怦跳起来,再也做不了白纸工具了。那公子俊俏得好象戏文里唱的,她看着他,攥着东西的手心就开始微微出汗。

  灵宝想讨好他,将手里的东西亮给他看:“看,这是我昨天刚做的。”

  那公子轻蔑的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花骨朵,冷哼:“这什么?”

  “莲花,我做的木莲花。”灵宝笑起来,演示着,“看,它底下有根绳子,拽一下,莲花就能打开……”

  他赶紧夸夸她呀。灵宝脸有些红——这莲花在她心里也开了一朵呢。

  那公子却偏过头,搂了搂身边一个丫鬟的脖子,鼻子一哼:“哼,什么鬼玩意儿,你连我的丫鬟都不如,我懒得理你……”

  初开在心头的莲花,还没敢绽放,就蔫头蔫脑的谢掉了。

  沮丧的公输灵宝愤怒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开始上下扫视那九公子。

  九公子被她的眼睛盯得身子直发毛:“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做什么,可就是有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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