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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她往白月坊走,却在快到的时候停住,躲在街角远远的看白月坊的招牌,觉得那烫金的大字很陌生。那里是她的家,可她已经不想回去了。

  她看见宝儿幻成人形,没心没肺的叼着串糖葫芦踱进白月坊,蓦地心口一紧,眼泪又掉下来。那是她的亲人,可此刻她想对着的人不是她。

  龙白月攥紧拳头,咬咬唇,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紫眠的府邸空无一人,他们还没回来。船就停在岸边,可龙白月上不去。她索性席地而坐,抱着膝等紫眠回来。

  岸芷汀兰,乌木大船泊在岸边,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紫眠的府邸其实很好看,没有雕梁画栋,却是别具一格。龙白月傻傻的笑起来,想着她初见他的狼狈,想着和他在一起碰上的种种风波,假如她没有遇见他,现在又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大概会照旧风流快乐,终日执壶调笑,纸醉金迷,只是没有心跳。

  “龙姑娘!”背后有呼声传来,是明窗尘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明窗尘向她张扬着双臂。紫眠默不作声的在窗尘身后看着她,看得龙白月只觉心口怅然若失。

  然后他向她走来,步伐、行动、眼神、气息,又将她空虚的心注满。

  龙白月笑起来,嘴角上扬,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得她瞳仁不再分明——迷阳城、惑下蔡。然而这样的笑在紫眠距离她五步开外的时候就消失了,因为她没忘记,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一个阴谋。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送你回来的人怎么没让你上船?”紫眠见龙白月孑然一人等在船边,神色里透出不快。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船,一个行伍出身的人爬上船放船板应该不是难事才对,竟然对她这般怠慢。

  “没事,我一个人等等也好,挺清静的。”龙白月笑笑。

  紫眠发现龙白月脸颊发红嘴角青肿,心下诧异:“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她差点忘了自己挨过打,伸了手想挡住脸,又尴尬的把手放下。

  紫眠看着龙白月胆怯闪躲的眼神,心底就有了个大概。他触怒了宰相,不管龙白月和宰相之间有什么渊源,总之她是被自己拖累了。

  他默默看着她,心里泛着歉疚。

  “上船吧。”紫眠看船板已经放好,闷闷的转身上船,龙白月乖乖跟在他身后。

  世事的变化可不会受到龙白月心情的影响。如今京师上下是一片欢天喜地。瘟疫被控制住了,灾民很快痊愈,紫眠被当成了神祗一样的人物供奉。不断有百姓送瓜果礼物来,紫眠命明窗尘闭门谢客,可每天清晨只要打开府门,门口总是堆满了供品,还留有百姓烧香的痕迹,叫他们哭笑不得。

  瘟疫的真相被解释成了尸毒污染水源,曹真和李芳奴的尸体无人认领,被当作无名尸体合葬在一起。李家药铺的人命被统计进了瘟疫死亡百姓的名单,宰相救治瘟疫时不拘一格知人善用,受到了避暑归来的圣上的嘉奖。

  自始至终紫眠都忙于救治瘟疫,李芳奴的怨灵在宰相府中始终没有作祟,不知是不是因为曹真的关系。瘟疫过后他们的怨魂从此飞散,真相就此沉埋,在表面的荣光与欢喜的照耀下,哀痛变得渺小轻微,转眼间就烟消云散。

  明天就是紫眠去宰相府设坛做大醮的日子。按照龙白月的心思,紫眠真不如袖手旁观让宰相死了算了。奈何紫眠说了:“我不是关心宰相,我是心疼那九条冤魂。”

  龙白月在饭桌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明天去宰相府,大人饮食上要注意,我不是说宰相府做菜口味有个啥毛病,我是说宰相……”

  她说不下去了,握着筷子的手直抖,饭都挟不起来。

  紫眠好象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微笑着看她,声音一如往日般温煦缓和:“我知道。”

  龙白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紫眠看着龙白月,半天也不移开目光,末了,他还是打破沉默:“龙姑娘,你来我船上也有段日子了,记忆无法恢复,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龙白月愣住,抬头诧异的望着紫眠。

  “再说,就算记忆恢复,往后的日子,你也需要做些营生。这次瘟疫里你帮了我不少忙,我觉得你性识慧了,有这个天赋。太医署一直在招女医,条件是二十岁到三十岁没有婚配的官户婢,我觉得你条件合适,正巧太医署的博士我都认识,所以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龙白月失神间掉了一根筷子,她好容易回过神,慌忙将筷子捡起来:“对不起,我……我……”

  明窗尘在旁边一张脸苦兮兮的:“师父,为什么忽然让龙姑娘去学医啊,就在船上住着不是挺好的?”

  “窗尘,龙姑娘毕竟是女子,和我们住一起不方便,而且,也耽误她终生。”

  将她赶下船,或者送她学医进宫,就不耽误她终生了?龙白月苦笑。

  紫眠看着龙白月落寞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他捏紧筷子,忍下心中的不安。他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对他,对龙白月,都好。

  他不在信州龙虎山上清宫潜心修道,坚持接受了信州道录的征召到京城司天监受职,有他自己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势必还要和宰相周旋下去。宰相对他不利,他可以忍让;加害他,他自信也有本事化解。所以,当他知道龙白月很可能是宰相的一颗棋子的时候,他按兵不动,也游刃有余。但这女子是好人,她即使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依旧乐观善良。

  日久天长,他已经无法再当她是颗棋子。她有血有肉,会受伤害,没有防身保命的本事,却偏偏夹在他与宰相之间,他已经开始投鼠忌器了。瘟疫中她发生了什么,她不说,可那肯定是冰山一角,往后会有更大的风波袭来,他若自顾不暇,她怎么办?

  如果她对他冷血冷心,他此刻也不用如此优柔寡断,可她欲言又止的关心让他知道,她已经偏向他了,对宰相的背叛,很可能是豁出性命的冒险。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她呢?

  再说,他为什么要找理由留下她呢?

  即使已经习惯了她的一颦一笑,但她就如同世间的一草一木,再如何美好,也终有来去,哪能长驻?所以,她的善意让他不舍,却更让他不能留。

  “既然龙姑娘不反对,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紫眠看龙白月霜打了似的发蔫,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慌忙放下筷子起身离席。

  谁说她不反对!

  当龙白月一个猛子跳将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她躺在凉席上失眠到三更的事情了。她对着月亮龇牙咧嘴,无声的破口大骂了半天。之后,她很颓唐的又坐回凉席上发愁。

  紫眠撵她了,她沮丧的头也抬不起来。她该怎么办?她不想离开紫眠身边。

  “问题是,他把我的名字都报给太医署了,铁板定钉了呀。”龙白月瘫回凉席上装死,却在电光火石间又坐起来。

  她可以去求宰相!她脑袋里竟冒出了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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