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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贾昱?”魏郯讶然,“先帝时的太常贾昱?”

  我颔首:“正是。贾先生乃家父恩师,妾近日闻得他有意从塞外回来,欲将其接至雍都,颐享晚年。”

  “哦?”魏郯看着我,目光微亮。

  贾昱之名,别说魏郯,这普天之下,只要不是聋子,大概没人不曾闻得此名。陈留贾氏,乃鸿儒之家。贾昱家学深厚,满腹经纶,年轻时即为博士,中年任太傅。先帝时,他亲自修订儒经,镌刻立碑于太学,天下士人纷纷前往观摩,每日车辆竟有千乘。除此之外,贾昱书法、辞赋亦出类拔萃。他自创“贾书”,字体劲若蛟龙;曾作《清虑》、《怀远》等十几名篇,公认为当世辞赋之翘楚,而后人无出其右。

  贾昱的学生不多,十个指头已经能数完,我父亲却是其中之一。能当上贾昱的学生,是我父亲毕生的骄傲,而学问也是政敌们最不敢指摘父亲的地方。

  虽然声名盖世,可是贾昱的人生并不平坦。他性情有些恃才傲物,任太常之时,与卫尉黄参、大鸿胪潘融有隙,又多次面刺先帝之过。黄参、潘融使人在先帝面前摆弄贾昱的诗句,指其暗讽先帝,先帝心中恼怒;不久之后,有人告贾昱强占民田,先帝命京兆尹彻查,贾昱性情清高,在殿上驳斥之后,辞官而去。

  傅氏蒙罪的时候,贾昱曾出来向先帝求情,先帝没有理会。后来何逵乱政,为了粉饰太平,请贾昱再任太常,贾昱辞而不受,为了避开何逵,竟遁出了塞外。而如今,一晃几年过去,贾昱听闻中原已经安稳,而他也感到自己日益渐衰,便有回乡之念。

  这消息我是从李尚那里听到的。由于父亲的关系,李尚识得贾昱,对他敬重有加。陈留的贾氏故地早已毁坏,李尚便想出钱资助,将贾昱接来雍都。

  我懂事的时候,贾昱已经不在长安,而父亲的故人,总让我有物是人非的伤感,我一向不热心结交。原想着,就算贾昱来到了雍都,我不声不响地去见一见就算了,但是今日见了王据,此事就变得非比寻常。

  “夫君之意如何?”我看着魏郯的神色,问道。

  魏郯看着我,神色无波。

  “听说今日王据来过?”

  我没有打算瞒他,也瞒不了他,颔首:“正是。”

  “朝中之事,夫人不必管。”魏郯将那张纸放回案上。

  “妾无意管朝堂上的事。”我把纸拿回来,道,“贾先生乃家父恩师,如今他在家乡已无处可去,妾就算动用嫁妆,也定要照顾他。”

  “嫁妆?”魏郯眉毛一扬,目光玩味,“哦,夫人还有嫁妆。”

  我不理他,自顾地下榻:“妾明日就去将嫁妆首饰都卖了,把宅院定下,再雇些走关外的商旅。”

  还没走开,魏郯伸手来拉住我的手。

  只听他叹口气,缓缓道:“夫人不必劳顿,我明日命人去办便是。”

  心中忽而亮堂,我回头,魏郯无奈地看着我,弯弯唇角:“贾先生乃当世鸿儒,朝廷招纳贤士,乃求之不得,岂敢麻烦夫人。”

  接贾昱回来的事,我当然也有私心。塞外到雍都何止几千里,这年头路途安危难测,就算是走熟了路的商旅,托他们带个人回来,价钱也至少要两万。虽然李尚每每来信,告知我的盈余加起来很不少,可是做五万钱的生意投十万钱都是正常的,花销少些总不会错。

  我得意洋洋地给李尚去了信,慷慨地告诉他,贾昱的事魏郯包了。

  李尚的回信也很让我满意,蔡让以延年堂的名义去同太医署做买卖,如果能成,那是四万四千钱的大买卖。在信里,李尚也提到了南方梁玟,倒不是关心国事,而是他原本想托马奎打听海路,从荆州等地进些南方药材。不料从春天起,南方就大旱,一些水道竟然行船不得。

  我听到这个消息,亦有些吃惊。去过一次南方,我也知晓些荆州和江东的状况。梁玟和吴琨,虽联合起来能对抗雍州,可却是凭着南方的山泽地利,论人数、论钱粮,则根本不是雍州的对手。

  而如今这般大旱,粮食必定欠收,即便对于刚刚得了江东的梁玟,这也是一件紧迫之事。魏傕新病,魏郯新掌大权,梁玟会不会趁着这间隙,一鼓作气攻往北方?

  魏郯又是忙碌整日,回来的时候,他看看阿谧,我就推他去洗掉身上的汗腻。

  待得他穿着一身薄衫进来,我正在镜前梳头,魏郯在后面占了一会,俯身将我抱起。

  “阿谧在睡……”他的吻缠绵地落下,我推推他。

  “嗯?”魏郯将我放在榻上,抬起眼,“去外间?”

  我脸热,嗔怒地捏他一下。

  魏郯低笑,用力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颈间深深吸气,却没再动作。灯烛的光焰在榻旁微微摇曳,我看着那里,将手指轻轻抚摸在他的头发上,从鬓角到脖子根。

  “今日去了何处?营中?”过了会,我觉得热了,离开他,跟他闲聊。

  “嗯。”魏郯一只手臂曲着,枕在头下,“过两日,我要去新安。”

  “新安?”我讶然,不禁坐了起来。

  “有何讶异?”魏郯笑笑,拉我,“躺下。”

  我枕着他的肩头,想了想,道:“可舅氏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新安很急么?”

  “嗯。”魏郯的声音有些沉,“梁玟在新安建了水寨,当是有所意图。”停了停,他说,“父亲那边,夫人在府中多多照顾。”

  我颔首,没说话。

  照不照顾,其实是废话。如今的魏傕,已经病得十分虚弱。他每日醒着的时候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家人扶着起来坐一会,没多久,又要躺下。郭夫人也只有在他醒着的时候去伺候,倒是任姬,大着个肚子,整日待在魏傕房中,哪里也不去。

  阿谧离不开我,魏傕的房中有病气,我也不能带着阿谧逗留许久。也只有在每日他醒着的时候,我带阿谧去给魏傕看看。

  我有些担心,魏傕这般状况,魏郯要去南边,总让人觉得心底不踏实。

  “怎不说话?”魏郯发觉了我的沉默,问道。

  “说什么?”我反问。

  “夫人不舍得为夫……”魏郯凑过来,咬着我的耳朵,低低道。

  又来了。他的气息很热,贴得近一些我都想冒汗。不过,对于他的亲昵,我越来越不会抗拒,他的吻、触摸、喘息、心跳都像带着难以言喻的巫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会忘记身处这世间的许多烦恼。

  不过,我仍然有杂念。

  “阿谧会醒……”我无奈地从他的深吻中挣脱出来,提醒道。

  “嗯?”魏郯抬起头,深黯的双眸瞥瞥阿谧那边,浮起一抹笑。“那去澡房……”他声音低哑,起身将我打横抱起来,朝门外走去。

  魏郯去新安乃是巡视,盔甲刀剑都是要带的,南方天气溽热,汗衫要多备些,一些驱邪正气的常用药也要备好。

  第二日,我困倦地喂过了阿谧,坐在榻上将该带的物事都收拾起来。

  “夫人乏了便去睡吧。”阿元见我神色,抿唇轻笑。

  我瞥瞥她,只作没听见。

  魏郯那个流氓,昨夜,阿元和几个家人还在庭中。他们以为出了什么事,上前来问,魏郯理也不理,直接进了澡房,把门关上。温水还有现成的,魏郯倒到桶里,然后……

  我的脸发热。我脸皮薄,尽量忍着不出声,可是魏郯皮厚得像城墙,还哄我说什么“放心,他们不敢听”……出来的时候,庭中果然没了人,可是第二日起身,我觉得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暧昧。

  不过,我还是觉得回味无穷。完事之后,我靠在他身上,想到他没多久又要走,觉得十分惆怅。

  魏郯离开雍都的时候,场面并不隆重。他带走了新训的水军、精锐的谋士,还带走了魏安。城楼前,出征的队伍队列严整,宛如棋盘。

  “兄长一路平安。”魏昭置酒道旁,向魏郯祝道。

  魏郯接过,道:“父亲与家中皆托与仲明。”

  魏昭微笑:“兄长放心。”

  魏郯将酒仰头饮下。

  我抱着阿谧立在一旁,许是魏郯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阿谧一直盯着他看。这些日子,她与魏郯处得很熟,见魏郯望过来,她一只小手抓着我的衣服,另一只却朝魏郯伸了伸,似乎想要他抱。

  “别闹。”我轻声道,将她抱紧些。

  魏郯看过来,严肃的脸上浮起一抹柔和。

  我看着他,弯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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