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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不想待在府中便偷偷出走么?”我皱眉,“四叔可曾想过,这一走,府中该有多着急。稍后我就让军曹拨出人马,稍后送四叔回去。”

  “我不回去。”魏安抹抹嘴打断,抬眼看我,“长嫂若送我回去,我就同母亲说长嫂不回来了。”

  我脸色一变,幸好他说得小声,周围无人。

  “四叔胡说什么。”我声音低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那天魏郯跟我那些话的时候,室中只有我和他两人,魏安怎么会知道?难道魏郯同府中的人说过了……

  “我不是故意的。”这时,魏安开口道,他的脸有点红,看起来竟是不好意思,“那时我去找兄长,庭院里又没人,我就听到了。”

  我的嘴角抽了抽。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我却不会轻易承认。

  “四叔说的什么话,”我强自镇定,“我带着天子的祭品,自然要去淮南祭祀。四叔说我要走,我却要走去哪里?”

  魏安一愣,似乎被我问住了。他想了想,却道:“许是我听错了,不过兄长也说过偏室里有金子,长嫂若送我回去,我就告诉母亲。”

  我瞪起眼睛,没想到这小竖子,竟敢拿金子来威胁我!

  我盯着他,暗自咬唇。

  魏安也望着我,两只眼睛平静无波。

  “长嫂,我不想回去。”魏安认真地说。

  我闭闭眼睛,用手指揉揉额角,有些酸痛。

  §第20章 祭扫

  我最终没有把魏安赶回去。

  我当然不是不想让郭夫人知道那屋子里的黄金,而是听了魏安的话以后,我的右眼跳了一下。乳母曾跟我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于是,我把魏安留了下来。

  我写了一封手书,向郭夫人禀明魏安跟随我去淮南的事。此事圆谎麻烦,我在书中说魏安思念兄长心切,擅自出走,被我在路上遇到。但此时已出了雍州地界,护卫府兵本是不多,分派人手只怕两边护卫不周,故而打算先让魏安随我去淮南祭祖,完毕之后再一起回去。

  此事耽误不得,写好之后,我让一名府兵立刻送回雍都。

  车马继续前行,没有空余的马匹,魏安堂而皇之地坐在牛车上,手里一路上都在摆弄着随身带来的小木件。

  傅氏起于淮南,不过早在两百年前,傅氏本家就迁到了长安,留在淮南的不过是充作祠堂的老宅和祖坟。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父亲每年都要带着我们和族人回淮南来祭祖,香烟缭绕,鼓乐喧嚣,各家供奉的祭品能从堂上一路摆出大门外。

  淮南是富庶之地,乱世之中,就成了各路枭雄眼中的肥肉。何逵挟少帝到洛阳的时候,他曾经纵容收下军士到淮南抢掠,而后,谭熙、董匡曾在此大战,加上其余各路匪众滋扰,几年下来,这一带已城池尽毁。

  去年,魏傕一路打退董匡,将淮南收入囊中。不过此地与吴璋割据的淮扬交界,又兼林泽茂密,多有散勇流窜。

  傅氏祖宅所在的瑞邑是一处小邑,也在战乱之中化作了一片残垣断壁。

  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荒草丛生,死寂一片。

  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废墟之中,傅氏的老宅孑然而立。我吃惊地走过去,只见原来的白墙上有火烧的痕迹,却明显被人修补过,房顶和屋梁都是新的。

  再走进堂上,里面的牌位几十具,最前面的一排是新制的,上面一个挨一个,刻着父亲和兄长们的名字。

  我盯着那上面熟悉的姓名,毫无先兆的,眼泪倏而模糊了全部。

  那些至亲的人,视我如明珠的人,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几年来,我刻意地遗忘那些让我疼痛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好像他们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好像他们还会回来。

  可当他们真真切切地被刻在牌位上,我的心像被刀子活生生剜去一块,我明白,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口气从心底深深抽起,我大哭起来。

  天灾人祸,昔日热闹的城邑成了荒野,风从天边扫过,只有几只乌鸦落在树上。

  府兵们忙忙碌碌,有人收拾着祭祀后的祭品,有人打扫门庭,领队的军曹大声叫人到附近的废墟里去看有没有柴火和灶台。

  我坐在一段残垣上,望着远处的坠坠夕阳,心中已经说不上凄凉或悲伤。

  我想起了给父兄送行时的情景。

  那时的我,仍然高傲,即便大厦倾颓也不肯服输。那天很冷,我披麻戴孝,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唱那首扶灵时才会唱的歌,走到最后的时候,父亲突然笑了起来。

  “阿嫤!”他朝我大声喊,“别哭!活下去!”

  ……

  “夫人……”耳畔传来阿元哽咽的声音,回头,她擦着眼睛,问我,“今夜在此留宿么?”

  “嗯。”我答道。不在这里留宿还能怎么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烟。

  阿元点点头,转身走了开去。

  我深吸口气,擦擦眼睛。哭过以后,心中的郁气排解不少,不过有一件事我始终疑惑。

  傅氏仅我一人,这祖宅却是新修的。

  是谁?

  魏安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静静地待在一旁,我几乎忘了他。

  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瓦砾堆里翻检。

  “四叔寻什么?”我问。

  他抬头,答道:“寻些碎木料。”

  我瞥见他腰上坠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露出几只参差不齐的木柄,想来是小锤子小凿子之类的工具。

  离家出走也不忘了带上这些,魏安的确是个怪人。

  “这是长嫂家的祖宅?”魏安忽而问道。

  “正是。”我说,故作轻松,“四叔觉得如何?”

  魏安的眼睛在我脸上瞄了瞄,许是方才哭得红肿,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不错。”魏安的话有些言不由衷,过了会,补充道,“父亲也有老宅,在河西,不过比这里热闹些。”

  我默了一下,道:“这里从前也是热闹的。”这话再说下去又要起伤感,我对他说,“稍后还要用食,四叔勿走远。”说罢,转身走开。

  回到老宅前,军曹来找我。

  他看起来有些担忧:“夫人,今夜在此留宿,恐须多加小心。”

  “怎么?”我讶然。

  “此地强人出没,方才来时,我曾见有人影在树林里探头,只怕是歹人的细作。”

  我沉吟,听他这么说,确有些担忧。不过看看这些府兵,他们都是魏郯一手历练的,且身上服色,一看就是朝廷兵马,乌合之众即便来抢劫,也要掂量掂量。

  “知道了。”我对军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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