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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三十一:岂因生恩忘当年

  “大长公主有命,所有人出府去搜寻初公主的踪迹。”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还没有搜到刘初的踪影,刘嫖终于沉不住气,作出这样的命令。

  “是。”众人领命,脚步声纷沓涌出府门。

  过了一会儿,陈阿娇闺房的门扉被推开一点点缝,早早从门缝中闪出来。躲在阴影里仔细打量,黑色的天空上没有星星,一弯清丽的月亮挂在天边,颜色浅淡。偌大的堂邑侯府没有什么人影,所有的人不是出去寻找刘初就是太过疲累回房打盹,刘初很轻易的溜出西侧府门。从堂邑侯府西侧府门出去是一道长长的巷子,穿出巷子在向西折去走一阵时间就可以到达西胜华门。当初娘亲带哥哥和她来过后,她曾和哥哥专程来过这里,看过地形。娘亲和哥哥会在城外某个地方等自己,早早这样想,加快了脚步,却在巷口停住。

  天边渐渐有了一点淡淡的白色,早早瞥见巷口有一个乞丐伏在地上,他的脚边瑟缩着一个小叫化,蹲在风中,二人都面黄肌瘦,衣衫破烂。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叫化装的小女孩走出巷口,她的衣裳下摆有被暴力撕去的痕迹,但因为叫化装本就破破烂烂,也就不引人注意。脸上,手上都涂了一层淤泥,遮住雪白细腻的肤色。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大汉朝一个刚刚拥有公主地位的五岁的小女孩会装成叫花子溜出城去的,她在心底得意的想,缓缓走在大街上,大街上此时还没有多少人,稀稀落落的。有些人察觉城中奇怪的气氛,议论纷纷。

  早早跟在一队出城的农人身后,缓缓走近城门。她已经可以看见城门上高高飘展的旗子,以及士兵穿着牛皮甲衣英武的脸。

  早早略低下头,仿佛可以看见娘亲站在城外微笑的脸,哥哥笑着对她说,“早早,我等你等了好久哦。”

  快要走近的一刹那,她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欢喜的心渐渐冷却下来,慢慢仰起头去,黑色的锦布织成的华贵衣裳,上绣四方云和苏纹如意绣。他的个子很高,早早很用力很用力的仰起头,才可以看见他的脸。

  看不出表情的脸色很平静,浓黑的眉下有着一双深幽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很薄很薄的嘴唇,和哥哥一样。早早忽然不敢与他对视,轻轻瑟缩了一下,低下头来。

  “怎么不跑了?”刘彻的声音很平淡。他看着脚下玲珑似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她的身子好小好小,还不到他的大腿,披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发显的楚楚可怜。

  很像,很像小时候的阿娇。

  刘彻想起昨夜,聂蒙来向自己复命。

  “长门宫中的女子,是假的?”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刘彻心下一片苍茫,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反应应当叫做感慨,还是愤怒。

  “是的。”聂蒙跪在地上禀告,“昨日我奉命去长门宫见陈皇后娘娘,娘娘面色平静,说去换件衣裳,然后里面就传来奴婢惊呼声,娘娘就投缳自尽了。奴才去请宫中资深的老嬷嬷来验身,老嬷嬷说这个皇后娘娘不是真的。当年娘娘大婚验身,娘娘的身上某处有胎记,而长门宫内的女子身上没有。”

  他从最近一日发生的变故,敏感的察觉到皇上心中对废后又有了感觉,虽然不知道这感觉最终会将事件导向哪个走向,他却仍将废后称作皇后娘娘,而如今看来,皇上并没有反对。

  陈阿娇身上的胎记,刘彻自然知道,位置太过暧昧,老嬷嬷的确不敢宣之于口。

  阿娇,她在什么时候,就离开了长门宫呢?

  怪只怪自己太笃定,阿娇离不开自己的掌控,怪只怪自己再也没有到过长门,辨认不出她的真假,怪只怪……被废后的阿娇困居长门,他不允姑姑去看,怕她们联手鼓捣个什么出来,怪只怪……

  他闭了闭眼,将心中的些微痛悔怜惜眨掉。烦躁的走了几步,

  “你倒是很聪明,朕等在这里,原不指望看到你。但你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真不像是才四岁半的孩子。”

  “哼。”早早不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上破了几个洞,甚至可以看见她晶莹玉润的脚趾,刘彻看的气不打一处来,训到,

  “你看看你,堂堂大汉公主,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又不是我要当这个公主的。”早早蓦的仰脸,对着他大喊。

  “你。”刘彻只觉得心头一把火燎过,扬起手掌,却看见早早闭着眼,惊惧的神情,泪水划过她娇嫩的脸蛋,衬的巴掌大的小脸蛋,宛如梨花带雨,再也打不下去。

  他放下手,回头冷冷吩咐道,“带公主上车。”

  “我不上去,我不上去。”早早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宫人的力量,终于被拉上车。当车轮转动离开的时候,早早终于绝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彻掀开窗帘,望向窗外,不发一语。

  马车缓缓的经过,行经四水桥,奔向未央宫。北门的禁卫军远远看见配有飞龙车饰的马车,知是御驾,打开宫门跪接。马车径直入宫,在宣室殿门前停下,杨得意在车外恭敬道,“陛下,到了。”

  早早的哭声早渐渐弱了下来,此时却还没有停止。哭久了只觉得脸上黏腻黏腻的,胡乱用袖子抹过,却不妨袖上尽是尘沙,呛的咳嗽起来。

  车帘掀起的时候,杨得意眼角瞥过,也不觉啧啧称奇,这个初公主,虽然年龄尚稚,衣着破烂,但坐在哪里,哭的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却显出一种大汉公主的高华气度来。相形之下,卫皇后所育的三个真正的公主反而远远不及。

  刘彻回过头来,淡淡的“唔”应了一声,瞥见早早不露痕迹的往车角退缩,心火又上,冷哼了一声,在杨得意的惊呼声中,一把将早早小小的身子扛在肩头,跳下车去,径直往宣室殿行来。

  早早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的上下颠倒,头昏脑胀,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哇的一声汹涌而出,手脚乱打乱踢,在一旁众宫人目瞪口呆中,刘彻扛着早早,走上了阶梯,这才看见阶梯上立着的的卫长公主刘斐。

  “卫长?”

  “父皇。”刘斐匆匆行礼,“母后说弟弟病症还是反复,请父皇去看看。”她本是被母亲派来等候在宣室殿前,希望拦住刘彻去椒房殿看看她们母女和弟弟。但眼前的情景让一向循规稳重的她险些忘记了如何说话。

  “朕等会会过去,”刘彻淡淡道,没有注意到刘斐苍白的脸色,“你回去吧。”

  “是。”刘斐低首应道,再抬起头来,刘彻黑锦的衣裳已经消失在昭阳殿大门内。

  将早早摔在厚实的地毯上,刘彻不顾自己衣裳上的污渍,冷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早早骨碌碌从地毯上爬起来,一块玉佩从衣襟中露出,她急忙将它捡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你放我出城我就不闹。”

  “好大的胆子,很久没有人敢对朕说你了,叫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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