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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大变发生之时,那自称是“红莲华镜寒”的少女刚刚解除了障眼法,正在用令人难以抗拒的甜美嗓音倾注致命诱惑:“陛下……不必紧张,我们并无恶意;镜寒谨代表华氏族人请您赴建业一游——当然,是和‘莲华之女’一起……以血之名,你们的一切‘愿望’,都能够实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惊觉面前的男子变了脸色。慕容澈一把将她挥开,向帐外踏出两步,又回身喝问:“你们……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华镜寒茫然眨着杏眼——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就好了!华氏宗主命她和尘哥哥远赴草原,将带“莲华血”带回建业,还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而他们千里迢迢赶到后果然也发现,连长安此刻深陷泥潭,远比三年前在龙城时还要处境艰难。可谁能料得到,白莲宗主的犟性在这三年里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执拗数倍,不顾一切只想着为亡夫报仇雪恨,根本不理会他们好言好语的邀请。累得她白白扮作玉帐侍女的模样,守在她身边磨破了嘴皮子……今夜实在没奈何了,她恼得转身离去,正好另一朵“白莲”到来,认错了人拿自己下手。假装倒下之时,这条迂回之计忽然在华静寒脑中闪现,她当即顾不上她们“姐妹”的夜话家常,急急跑来对白莲宗主身边的亲近之人下功夫。

  小姑娘越寻思越觉得委屈,樱唇微启,嗔道:“我们可是真心诚意的!你们……你们干嘛不知好歹?”

  可惜她委屈也是白委屈,因为慕容澈根本没留心听她说什么,早转身飞一般冲进了夜色中。华镜寒依然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出声呼唤又怕惊扰闲杂人等,于是也只有跺跺脚,跟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阿衍的营地里狂奔,把毡包、岗哨、执宿的守卫甚至呼啸凛风统统抛在身后。可就在将要奔至玉帐外围时,华镜寒忽觉双膝一软,浑身的气力陡然间消失无踪;她完全无法控制踉跄的脚步,世界天旋地转。她不禁抓住脑海中仅余的救命稻草,出声喊道:“救我!你……慕容……”

  一只冰冷的手凭空出现,牢牢捂住她的嘴;那手的主人低喝:“住口!”

  “救……救我,”她在他指缝间求恳,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顷刻功夫已然汗出如浆,“别过去……怕……好可怕……”

  慕容澈但觉怀里那颗心越跳越是激进狂乱,几乎都要冲破胸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出事了,出大事了!可那红莲少女分明在他的臂弯间缩成一团,那恍然失神抖如筛糠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华镜寒颤抖的双唇间吐出破碎呓语,痉挛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我怕……莲华……死……”

  便在此时,玉帐的方向,一声尖利惨叫划破夜空。慕容澈回头望去,但见无数黑红的影子在偌大的毡包间起舞,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

  遍地都是血,都是大片大片、或亮或暗的红。

  慕容澈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握住光风剑的剑柄,无限优雅地轻挥皓腕。然后半空中就下起了一场滚烫的雨,满目都是四散盛开的凄艳红花……在那花中雨中,一具女尸颓然倒地,从肩至腹几乎被生生劈作了两半。

  死者虽穿着萨尤里的衣裳,却并非胡女本人,从那张沾满鲜血、还算完好的脸上看,她原先的相貌应当比萨尤里出色不少,只可惜少了一边耳朵,左颊也挂着两道陈旧刀伤;而那双始终不肯闭阖的眼更是瞪得大大的,几乎凸了出来,仿佛在诅咒着杀害自己的凶手,诅咒自己渺如浮尘的命运。

  即便早看惯了战场上的野蛮搏杀,慕容澈依然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持剑之人,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因为周身浴血而无比沉醉的邪魅表情。

  ——他忽然醒悟,她是真的……因血而狂喜……

  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瞥了慕容澈一眼,随即轻抖手腕,将剑身上沾着的血迹与碎肉挥开。但听“琤”的一声龙吟,光风剑霜芒四射,简直像是被大团银白的光焰包裹,明亮灿烂不可逼视。

  “蝼蚁——”耀眼白光里,那人用连长安的双唇连长安的声音冷笑道,“自寻死路!”

  慕容澈自然明白面前之人只可能是连长安,那的的确确是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身体和她的佩剑。但同时他又分明知道,这满身不祥味道的家伙绝不可能是连长安:连长安的表情与神态——高傲、倔强、愤恨、恼怒、羞涩、欢喜……他样样都那么熟悉——连长安也许执拗但绝非冷血,她可是个一边杀人、一边还忍不住为死者落泪的蠢女人啊!

  “吾血之卫!”那人在对他说话,用一种将世间万物统统踏在脚下的倨傲口气,“吾予汝永恒生命,汝当以身为盾,以身为剑;奈何连此等蝼蚁都看顾不周?该当何罪!”

  “你……”慕容澈刚刚吐出一个字,向前踏了半步,便觉眼前银芒骤现,光风剑的剑尖已抵上他的咽喉。至于那人是如何翻腕出剑的,他根本连看都看不清,更勿论格挡躲闪了。

  “无礼者,跪下!”那人断喝道。

  这鬼魅般的剑法终于让慕容澈想起了一个人,于是,那个久远之前的名字脱口而出:“你是……连怀箴?”

  作为回应,冰凉的剑脊“啪”的一声横击在他脸上,将他打得飞跌出去:“吾乃莲华之女,吾乃乱世之母,吾乃烈焰新娘——吾血之卫,愚蠢的凡人,记住了!”

  ——她也不是连怀箴,不是……即使是当年的连怀箴,在这人面前也如同三岁孩童般不堪一击。迅捷如电的身法,全然不似凡人的恐怖腕力,这人无疑还要强大许多,简直……简直如同传说中的无血无泪的恶鬼修罗……

  慕容澈挣扎着、挣扎着站起身来,方才只轻描淡写一击,他便觉耳内嗡嗡鸣响,半边脸颊痛到麻木。好容易摇摇晃晃直起腰,喉头的腥甜已无法忍耐,满口鲜血登时喷出。

  “蝼蚁……跪下!”满帐白光里,那人的剑尖微微下垂,秀目眯起——那双眼,在这遍地的红与白的映衬下,赫然像是深紫色的。

  慕容澈颤巍巍抬起手腕,揩去嘴角的血迹,只这一个小动作,便已倾尽全力。在那人身周,在她紫色的目光笼罩下,似乎连空气都凝结成了胶块,四肢百骸统统沉重地不可思议。

  ——不过……那又如何?他是龙种,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祖宗,想要让他屈膝,断不可能!

  “……滚出去!”意气忽然喷薄而出,他对那白肤、紫眼、额间隐隐有火红花影的妖孽咆哮道:“我不管你是谁——给朕滚出她的身体!”

  那人为他气魄所摄,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哈哈哈。在吾驾前,收起汝之傲慢,汝不过凡夫俗子而已!”

  可惜慕容澈全然不愿理会她在啰嗦什么,只是卯足全身气力,不顾一切地大喝:“朕叫你滚!”

  ……然后他便觉眼前一花,明明在数步之外的那人倏忽趋近,几乎与自己脸对脸贴在了一处——那是连长安的脸哪,是夜夜入他梦里的如花娇颜;她靠得如此之近,仿佛是他的亲密情人。

  方才还气势凌人的战鬼,此刻突然化身为午夜作祟的精魅,甚至连她的神情她的话语也一并软了下去。她轻抚着他高肿的脸颊,纤纤玉手温柔地、温柔地在他的身体上摩挲;威吓与恐惧顿时云散烟消,此刻静静张开的,是如梦似幻的甜蜜罗网啊……

  ……她成功唤醒了他的变化,并因此而露出得意笑容。她掂起足尖、俯就身子凑在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嗓音魅惑道:“吾清楚汝之愿景,吾血之卫。吾能恩赐生命与死亡,亦能令尔等凡人实现所有幻想。以身为盾,以身为剑,为吾而战吧……她便在吾之中,便如同……汝与彼人同在。”

  七四、弦断有谁听

  次日早晨,连长安醒来的时候,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只觉额头深处隐隐作痛,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昨夜究竟是如何安寝的。她依然清晰记得和阿哈犸的争吵,记得自己对红莲少女徒费口舌,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中截断,世界因此戛然而止,唯剩永恒的、寂静的虚无。

  她在榻上翻了一个身,习惯性地摸向枕边。自从扎格尔死后,自从阿哈犸和那两匹马从砂海中蹒跚归来,连长安送给扎格尔的光风剑便回到了她手中。这柄剑现在不仅仅是父族的遗物,也是她的亡夫的遗物了,夜夜有剑陪伴她才能坠入梦乡——可是这一次,她摸寻了许久,却空无一物。

  这不对劲!连长安猛然坐起身,穿着的衣裳似乎换过了;身下的床榻也比原先硬许多;她伸出手在虚空中乱抓,指尖始终没能触到垂丝床帐那如水的质料……然后,脚步声响起,一只轻柔却不可抗拒的手虚按在她肩头,一个声音在说:“宗主,您该多休息。”

  她认出了那声音,转过脸面对来人的方向:“何校尉?这是怎么了?我的剑呢?”

  连长安看不见何隐的表情,也知道他定然满面迟疑——至少在他的回答里满满都是迟疑:“昨夜……有刺客,”何校尉道,嗓音干涩,“不过已经没事了。”

  一柄冰冷的长剑滑入她怀中,她的手记得它的重量,记得它剑柄的弧度。连长安将光风剑牢牢抱紧,像是抱着她业已死去的丈夫、没能出生的儿子,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怎么了?”她长出一口气,继续问,“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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