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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甜糯的清粥愈发咽之不下。

  她自嘲地大笑,但那自觉再也不会落下的泪水,却成串成串地自眼角滚落,伴着呻吟般的呜咽。

  “我不甘心,不甘心呵……”

  ——机关算尽太聪明——

  涵元殿大太监王达亲自将萧以靖引至螭蚊包金的高高门槛前,陪笑道:“太子,皇上在里边候着呢!”

  皇上自然是新皇,是他妹妹木槿的夫婿。

  萧以靖一身素服,眸光微暗,缓缓踏入涵元殿。

  他本是奉国主之命前来探病,可未至吴都,便听闻吴帝已然驾崩,探病便成了致祭。

  早闻得大行皇帝停灵于长秋殿,而涵元殿是寻常处置政务之所。若是寻常人家,亡者为大,当是叩拜致祭后方才与主家见礼叙话。但许思颜既已继位,先叩新皇以明君臣,亦合礼数。

  殿外阳光炙烈,乍入阴凉的殿内,萧以靖微微眯眼,才看清御案后那位与他年纪相若的年轻帝王。

  他身着粗麻所缝的衰服,束了苴麻腰绖,麻布所制的冠帽上扣着一圈三寸宽的双绞首绖,绳缨垂于两侧,正是一身重孝。

  这身装束与寻常王公大臣所服重孝并无差别,但他容颜洁若粹玉,轮廓英秀倜傥,眉眼更是俊美夺目,黑眸转动之际,宛如有明珠般的璀璨光华闪动。

  这双眼睛分明像极了蜀后夏欢颜,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

  即便淡淡横睨,即便懒懒含笑,都自有一种远超群侪的高华端肃。

  如今他正端坐着望向缓步而入的萧以靖,沉凝中已有属于帝王的那种英睿威凛之气无声溢出。

  待他独掌天下,谈笑间翻云覆雨,想来那身威霸之气更该如刀锋般凌锐逼人。

  萧以靖不过略略一顿,便已循礼下拜。

  “臣,蜀国太子萧以靖,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臣礼相见,一言一行,一举一止,无可挑剔。

  许思颜静静地看他行礼毕,才温和道:“内兄平身。赐坐!”

  萧以靖谢了恩,这才在旁静静坐了。

  许思颜打量着他。

  英俊,挺拔,沉敛,尊贵,疏冷,静默,却又毫无失礼之处让人指摘。

  这是木槿挂念了近四年的男子。

  不错,近四年。

  成亲三年,她于他依然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于她也没好到哪里去。第四年,他们已是夫妻。她还是会在梦里思念她的青梅,却绝口不提她的五哥。

  即便他有时刻意问起蜀宫之事,她会提父皇,会提母后,会提满地乱爬的蝎子和窗外盛开的木槿花,却绝不提她的五哥。

  却在方才听说萧以靖入宫的消息后,眸光蓦然闪亮。

  而许思颜终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问道:“内兄,我们是不是见过?”

  萧以靖眸光微闪,“臣曾到过江北,但当时形势混乱,臣怕有所误会,遂缘铿一面。”

  许思颜道:“内兄多虑了!吴蜀本一家,何况又有令妹在,怎会有所误会?”

  那日因江北之事夜审沈南霜,最终导致木槿小产之事,木槿身边那些蜀国随侍看得清清楚楚,萧以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迎上许思颜审视的目光,缓缓道:“既然皇上不将臣当外人,那便请恕臣直言。”

  “内兄请讲。”

  “皇上当时狼狈,不宜见臣;木槿妹妹当时更狼狈,臣想不出全家视若掌上明珠的妹妹怎会被糟践成那样,臣心中有怒,也不想见皇上!”

  “……”许思颜不由地吸了口气,俊颜浮上一层绯红,“果然……直言得很!”

  便是此刻听来,即便对着身份地位迥异从前的新皇,萧以靖的话语间依然萦着一丝隐约的怒意。

  但短短话语间,他已将许思颜的猜疑撇得一干二净。

  他到的时候许思颜还处于失常状态,而木槿已经被欺凌得不成模样。

  她的狼狈与许思颜有关,才让他这个内兄恼怒不已,甚至对妹夫心生不满。

  若撇开君臣之礼不谈,只论亲戚和手足之情,他避而不见也是情理之中。

  萧以靖因他提起木槿,不由问道:“木槿妹妹何在?听闻她与大行皇帝情逾父女,想必伤心得很。”

  许思颜点头,“这些日子皇后衣不解带侍奉父皇,又哭了这两日,委实支持不住,朕便让皇后休息去了。”

  “皇后”二字,咬得特别重,仿佛在呼应萧以靖沉着话语间带着些柔意的“木槿妹妹”,竟听得萧以靖眉目一凝,连呼吸都似顿了顿。

  许思颜已立起身来,道:“内兄,朕陪你去长秋殿吧!”

  “是!”

  二人遂出了涵元殿,一起行向长秋殿。

  许思颜固然至尊至贵,萧以靖亦将是一国之主,见二人且行且说,随侍们都已自觉地拉开一定距离,避免听见他们交谈。

  王达跪送他们离去,转身唤来身边一个伶俐小太监,附耳吩咐几句。那小太监便一溜烟地飞跑开去。

  许思颜正问向萧以靖,“听闻年前内兄喜得贵子,可惜隔得远,未能亲去致贺。”

  萧以靖如夜黑眸便有暖色闪过,唇角微微一弯,说道:“先帝和皇上所赐贺仪,臣都已收到。那些礼物委实太贵重,生生折杀了他小小孩儿家。”

  “内兄客气了。都是些小玩意儿,留给他把玩或日后赏人都可。”许思颜默算时日,“已经七个月大了吧?”

  萧以靖道:“是。爱哭也爱笑,很是活泼。”他顿了顿,“母后最喜小孩,可惜竟没能见到他。”

  许思颜明知他指的是自己生母夏欢颜,亦是心下黯然。

  他低叹道:“是我不孝……竟不能亲自送她回去。”

  他待萧以靖虽客气,但直到此刻,才第一次以“我”自称。

  萧以靖也不觉温和了声音,“母后走得还算安详。最后那几年,父皇带她游遍了她想游赏的山水,又见皇上英武睿智,心里大约还是欣慰的。”

  许思颜问:“还未发丧么?”

  萧以靖摇头,“父皇说,一切依母后的心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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