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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墨云晔只是微笑,静静等着尹欢的答覆。

  尹欢偏偏不如他意,挑眉道:“你这性子,对人家这么手下留情,该不会又是在计划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锦儿一个,还不够让你吸取教训?”

  墨云晔的脸霎时阴沉,三月春风一样的神情不再,只留下眼底一抹星闪,如同骤雨将至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他冷声问:“她来问什么?”

  尹欢不为所动,只是对着墨云晔露出个揶揄的笑,“怎么,我不能提锦儿吗?墨云晔,你这性子,真是活该享一辈子孤单。”

  墨云晔皱眉冷道:“尹欢。”

  尹欢沉默片刻,很识时务地露出了笑颜,他笑道:“那青画是来问我……六年前宁府的事情,云晔,想不到你特别疼爱的这个小姑娘不打算放过你啊!”

  墨云晔的眼里露出几分讶然,神色却渐渐舒缓了下来,“你告诉了她什么?”

  尹欢眸光一闪,轻笑:“我能告诉她什么?我能告诉天下人什么?”

  场面沉寂了下来,只留下清风徐徐过耳,如丝如锦,温凉剔透,又半晌,尹欢带着几分调笑的话语在青草竹林边响了起来,他说:“云晔,你还没说你对那个小姑娘为何手下留情。”

  墨云晔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不需要知道。”

  尹欢埋头瞅着地上芳草萋萋,伸手一一抹过,其实六年前,他也是见过那个嬉笑张扬的女子的,只是那时候他长卧病榻,也不叫尹欢;而那个叫宁锦的张扬女子已经是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很久之前他就问过墨云晔,你打算怎么处理宁锦?宁府一定要灭,你打算怎么……

  那么活泼跳脱的一个女儿家,他不能想像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候墨云晔回他的也是这么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他的确不需要,六年前他是个长卧病榻的病秧子,六年后他也是个不能远行的半废之人,他即便是知道,也插不得半分半毫。

  这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运筹帷幄,七窍玲珑,有时候却连一个简简单单的东西都想不通透;而他,很多时候他想得明白,却没有那能力去实践,果然是对患难兄弟。

  墨云晔的身影渐渐走远了,他才补上极轻的一句:“是我不需要知道,还是连你也不知道?”

  “青画。”墨云晔策马回府的时候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他叫过她郡主、叫过她品香、叫过她青画小姐,却独独没有去了称谓叫她一声青画,而今念来,嘴角还是会浮现一丝揶揄的笑,那个拙劣的猎物是个难得聪明的女子,有时候却莽撞得像是个初出茅庐的莽夫,她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尹欢,想来是没有查清楚他和尹欢的交情。

  他与尹欢,少年时就是相识,而后更是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不过除非她是特别有心打听,否则怕是也打听不出什么,毕竟这几年他与尹欢交往多是私交,知底的几个老臣早就死的死、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墨家公子走江湖的事情,早就被尘封,就如同尹欢说的那样,他墨云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剩下了功名利禄、权势遮天。

  一声“摄政王”,朝野无人敢逆,他已经不大记得曾经年少的模样,已经不大有什么东西能激起他的兴趣,时间久了,生命就如同死水,更何况……他还有一处荒芜的地方是绝对不会去触碰的。

  “王爷,您回来了。”摄政王府门口等着的是秦易,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见着他的身影,她欢快地凑了上去,“王爷,您可回来了,有个盒子送到我们府上,府上还没人验过,就等着您呢。”

  墨云晔点点头,把缰绳交给秦易,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笑吟吟的秦瑶,她甚是主动地走上前,对着他盈盈低眉行礼,轻声道了一声:“王爷回来了。”她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因为看不清他的脸色而踟蹰不前,只是犹犹豫豫地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一副思量着的表情。

  他微微皱眉,“何事?”

  秦瑶如获大赦,急切道:“王爷,杜婕妤并没有中毒……我是说,我向她下了毒,我怕她已经猜到我和……的事情,抖出去就麻烦了,所以我擅作主张下手,可是,我猜是那个青画,是她阻拦的!王爷,您一定要帮帮我。”

  他沉默,并不看身边那个神色焦虑的女人,而是听到她口中某个名字笑了笑,眼色如琉璃。

  见他不闻不问,秦瑶的口气越发急切,“王爷,您一定要帮帮瑶儿,瑶儿这都是为了您啊,瑶儿知道您这么多年向来疼惜瑶儿,这次……”

  墨云晔拾眸,看着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温润的眼底略略闪过一丝波澜,却一闪即逝,他淡淡扫了,她一眼,轻道:“秦瑶,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种错觉?”

  轻轻的一句话,让秦瑶的脸顿时白了,她张口结舌,甚是尴尬地看了跟随在他身后的秦易一眼,对上秦易含笑的眼,她羞恼之色越发严重;然而无论她羞恼成了什么样,她对待墨云晔都是不敢有半分不妥贴的地方的,他的脾气她知道,只可顺着他的意,否则哪怕她已经是堂堂摄政王府里的女主人,也只有被丢弃的份,她已经跟着他十几年,从头到尾,敢把他呼来喝去的,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可是就连她,都……

  “瑶儿知错,不敢再犯。”她乖顺的模样也只有在墨云晔面前才露出来,秦易静静站在一边,嘴角挂着一丝嗤笑,这个女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一枚棋子,当棋子不是为怪,也不是什么耻辱,人与人恩恩怨怨本来就是你与我的利弊利用,真正耻辱的是当棋子的没有当棋子的自觉,还妄想站在棋手的身边当上这摄政王府的女主人,这让她这六年来都如同一个跳梁的小丑。

  笑话看得差不多了,秦易才微微欠身行礼道:“王爷,那个仿念卿的铃铛,奴婢已经派人砸了,只留下一堆粉末,您要过目吗?”

  墨云晔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秦易马上会意,含笑从怀里拿出个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堆紫色的粉末,这是被利器给磨成的玉石粉末,她现在还记得那个铃铛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青画手里要了回来,前些天就交给她,让她销毁,一个上好的玉铃铛就这样化成一堆粉,还真是可惜得很。

  手绢里的粉末其实算不得紫色,只是带了一点点的紫看得出原来的色泽,其余都是白色的碎末,秦易谨慎地微微收拢了手缉才轻手轻脚地递到墨云晔面前,见着的是他眼里那一丝微妙的光芒,如同黑夜里的星光,寒而清。

  墨云晔接过了手绢,他的神色不明,只是随手一翻,那粉末便随风飘散开来,大半落入了前院的草地里;紫玉名贵非凡,鲜少有人会把它镂空了当铃铛,毁了这个,这世上的紫玉铃铛就只剩下两个了,一个“念卿”,一个“思归”。

  “王爷,那个送上门的东西……”

  “送上来吧。”

  “是。”秦易得了话,朝身边的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便把一个朱红的雕花木盒呈了上来,摄政王府树敌无数,无缘无故送上门的礼里面有许多是别有窍门,若个个都是摄政王亲自打开,恐怕他早就填了不知道几条命:她伸手接过,却不急于交给墨云晔,而是把它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招手叫了个侍卫,侍卫会意,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转了个圈儿,屏息打开了那个盒子。

  墨云晔淡淡看着,不喜不怒;秦瑶的眼里有好奇,也是聚精会神看着。

  盒子被侍卫轻轻打开了,一层雪缎,一个深紫的润泽静静地躺在雪缎之中,朱木雕花、绸缎如雪,那一抹荧紫在太阳底下几乎要流动起来。

  “啊!”秦瑶难掩惊讶,方才苍白的脸成了惨白,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狠狠瞪了秦易一眼,喝斥道:“秦易,这就是你的办事能力?你不是早就把它销毁了吗?从哪里搞来一些紫末儿想欺骗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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