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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你缓过一口气来,俯在他肩上,摇摇头。

  这个摇头可以说是温柔、抑或说敷衍。反正男女之间,有时是不需要真话的。反正不管你痛不痛,他也不会退出去——甚至,在你摇头之前,他已经动起来了。

  你抱着他的姿势,新发育的胸口贴着他的胸,嘴唇痛楚茫然的张开来、一点点喘息,大概没男人忍得住不动吧?

  至于你,是在忍,一直忍,从一种姿势到另一种姿势,全部全部都忍受下去,直到最后,他疯狂的抽动起来。多奇怪,你这么小的腰腹里面,怎么可以容纳那么大的抽动?“我要死了要死了……”你无意识这么想着,仰面往深渊跌下去一般,忽然疼痛麻木都消退,有一丝奇异的快感升起来,在四肢百骸轻轻一涌,与舌根打个招呼,并未容你品鉴,已然离开。

  伯巍退出去,大口大口喘气。你这时候才重新感觉到疼痛,还有疲倦。

  这份疲倦具有良好的催眠效果,他泌着汗珠的身躯刚刚翻落在你旁边,胸口还在一起一伏,你将眼帘一合、便睡着了。

  梦里像是有一片海洋,你在海洋之上飘浮,有什么人守在你旁边,你看不见他、他没有形体,因为你也是没有形体的。这片海到底是太初之初、还是尾声之尾?只是浮动、浮动,连“鸿蒙”概念都没有的简单世界……

  你忽而回头问我:“你是谁?”

  你真是不该问的!这一问,我忽然又有了“我”的意识,于是随之而来的困难问题就是:我是谁?我是陪伴着你的“什么人”、还是跟你一起被“什么人”陪伴着的“特殊的人”?我是你的附庸、你的寄生虫、你的一部分?抑或是从其他遥远地方赶来见你的一缕幽魂?

  我是谁?我为什么而来?我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叫人发疯,幸而伯巍碰碰你,把你从梦中叫醒。他想再要一次。

  你去应付他了,我趁机从你的问题中逃走,重新沉进没有意识的境界。你,只有你,以及跟你有关的一些人物,是我凝视和记录的所有对象。其他不需要关心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什么。连“我”都是轻飘飘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这真让人轻松得长出一口气。

  那一晚,伯巍要了你三次,如果不是出于怜惜的缘故,他可能还会要第四次,而清晨睁开眼睛时,他终于把第四次付诸实践。于是,你们真正起床,已经是午后时分。

  两个丫头给你梳头、戴上假发,这一次,你头上不必再顶着女孩的辫子、或者少女的螺髻,而是正式用起女人的发髻了。“这是媛琴髻。庄容保林懿淑敏端,正宜用此髻添妆。祝庄容保林与太子殿下从此琴瑟和谐、相守白头。”她们道。

  (呵,真是善颂善祷。若这么一个发髻就能求得琴瑟和谐,佛教八苦中何必还要加两宗“爱别离、求不得”?只此两宗,便叫人辗转呻吟,多少香火心愿、都超脱不得。)

  你凝望镜中的自己,以后不必再梳孩子气的小辫子了吗?即使头发养长后,都不再梳了?从今以后,真正是一个妇人,品阶为“庄容保林”。

  (要命,十四岁的贵妇人。)

  你从来不曾真正做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但此刻要告别那个身份,忽然也觉得感伤。

  伯巍也在凝视镜中的你,见到你眉间的感伤,误会了,握住你的肩:“小家伙,等你头发长出来,再给你梳个好髻。”

  经过昨宵缠绵之后,他还叫你小家伙,这让你觉得亲切,仿佛你们的关系一路走来,经过了身体的战火,还有那么点儿纯净的东西可以保存下去,于是不仅仅像是上过床的男人和女人,还像是兄弟或者战友。

  这样感觉着亲切时,你不由得想,也许你可以向他试试看要求一件事?虽然昨晚向叶缔发出的冒昧请求,让你羞愤欲死,再也不想痴心妄想的向任何男人要求这种程度的事,但伯巍……他是伯巍啊,是你叫了这么久的神仙、巍哥哥。向他,也许还是可以求一求的?

  丫头们收拾床褥,将床单郑重叠好,捧着过来祝贺。这张床上没有铺白布,但是大红床单上,你落红的痕迹依然看得出。

  你有点恼怒的瞄了它一眼。它是落在你那边的床单上,害得昨晚你在它上面睡了一宵,怪不舒服的。听说有些女孩子第一次跟人交欢时也不一定落红,为什么你要像大家闺秀一样落下这个呢?让人像勋章一样捧出来,真碍眼。你讨厌它!

  而伯巍的眼睛瞪大了,看看它、看看你,挥手叫所有人退下,他忙不迭的抱住你,抚摸你额头上的伤,亲吻它:“小家伙、小家伙,你……为了我,受这个伤,保住你的身子?我真是——我该怎么回报你!”

  你茫然看他。

  原来他床第经验也不太丰富,所以此刻才知道你仍是处子,这且不论。关键是:他以为你不惜撞头明志,才给他保住完璧之身?开玩笑!所谓“完璧”算个什么东西,哪儿值得用生命和鲜血去维护。伯巍竟然会为此感动得热泪盈眶,真叫你意外。

  那么,他原来是当你被他父亲夺走初夜了,所以有意没放白布,免得你难堪。及至发现你还是处子,便对你的贞烈给了更高的评价,连你额上的伤也随之荣耀起来,值得特别奖励个亲吻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觉得深深失望。当然,伯巍他仍然不是坏人,只不过……就是这么点眼界罢了。他的欢喜、他的荣耀,都这般俗不可耐。他也只是“他们”之中的一个罢。视“贞节”重于“身躯”、视“大义”重于“私欲”、视“名”重于“实”。他与“他们”相比,也许仍有程度或火候的区别,说到底也不过都一样。

  前面想求他的事,还要不要说出来?你想了又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虽然这世界没有给你太多机会。但你对他总不妨宽容点,免得他以后怪你。

  “如果,王上曾经对我做了那种事情,你怎么办?”你问。

  “我、我不是仍然纳了你吗?”伯巍烦躁的咬牙,“不要再说了!”

  是,他太子殿下恩泽浩荡,可你要的比这更多呢!所以仍然问下去:“如果这次我没有逃出来,或者,万一,我又被捉回去,又或者,他虽然没有对我、但对其他女孩子做了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呢?你会怎么办呢?”

  他腮帮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不会有这种事!”半响,吼出这么一句,大口的喘气。

  你安静的坐着。好了,没什么要问的了。老虎吃人怎么办?“——不会有这种事!”他连听都不要听呢。所以,那只老虎要是真的再来,他这只鸵鸟一定也就是气愤、茫然的站着,很久后才会反应过来、找你的骸骨流几滴眼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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