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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你瞪着那个青碧茶盏,没有动。

  生育的能力跟性命相比,哪个重要?你最聪明决绝,为什么不动?

  再说、再说,你不是为报仇而来?找机会把他和她们都推进报应的血海里,不正是你的渴望?你为什么不动!

  “亲手扼杀了我渴望迎接的孩子,那就跟我恨的那些人一样了。我身上负着她一样的罪了。”我听见你心里这样说。连波溅血的影子闪过去。

  (——为什么出现了“我”?

  (——为什么你用一种憎恨而怜悯的目光凝视连波?

  (——如果你不是我以为的连波。那这个迄今为止稀薄如某种气息的“我”,一路跟随你做什么?

  (——如果你不是连波,那,你是谁?)

  你的手垂在袖口,没有握拳,指节僵硬如铁。王妃的瞳孔眯起来了。外面忽有什么骚乱?侍卫跃进来,呼:“护凤驾!”一个人影且冲且杀,离澈,只能来到门前,进不了,也无妨,但叫:“太子爷命我给娘娘传信!”

  因为分心说话,招中有了漏洞,侍卫宝剑、宝刀,呛啷啷都趁势杀上。但是不要紧,王妃已经听见那句话,吩咐道:“留着。”那些宝剑、宝刀,杀势一转,就都架在她脖子上,杀气腾腾,却连她一丝油皮都不敢割破,只这么架着她,叫她向王妃跪下。

  离澈道:“太子爷叫小的跟娘娘说,如果娘娘伤害如烟姑娘,他不活了。”

  王妃手中瓷盏“叮”的一响,勃然大怒:“大胆!”

  离澈无所畏惧:“太子命小的一字不改,原话传给娘娘。太子爷说,娘娘一直告诉他,他身为闽国储君,该当如何如何。但他若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那生无所欢,死亦何妨。”

  室中死寂。空气弥漫着恐惧。王妃将茶盏慢慢搁到案上,道:“你当然不是宣悦。”声音中带点苦涩、带点嘲笑,“宣悦是南小子的人,我知道。她没你这么硬骨头。”

  离澈答道:“小的死罪。小的是太子爷的人,无有姓名,太子爷赐号离澈。太子爷命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王妃问你:“那你呢?”

  你回答了一个最方便的答案:“贱婢一切听太子和娘娘的。”

  她点头,很慢很慢:“好……阿威这几年,养了一些挺好的人。”声音一字一字苍老下去。说完了,起身,一步步出去。太监、宫娥们慌慌张张看看你们,紧紧随上。

  这样……就结束了?

  也许你该做点什么吧?你想想,像一个顶顶忠心的笨媳妇一样膝行赶上去:“娘娘!今日之事,倘若让他人知道,您、您……”

  “我?我怎样?”王妃笑容淡漠,“你是从哪里、被谁带到这里,还有谁不知道的呢?我做了什么?又能怎么样。何况,”目光在场中一扫,“这里没有一个多嘴多舌的活人。——你是在担心我?”目光落回你身上,真的诧异。

  你若精灵透顶,她都不会意外。你竟然一片赤诚对她,那才奇突,就像……

  就像纹月之愚忠,会让任何人都骇笑。

  但你决定扮演她。因为到最后,没一个主子不感念她、没一个正道人士不赞许她呢!扮演纹月是很好的,而且很过瘾,过瘾得让你想大笑,哪怕笑破喉管、咳出血来,都还是好笑。

  所以,王妃也几乎被感动了,想说什么,叹口气,沉默着走开。留你、离澈、贴虹三人在那里,互望着,贴虹怯生生问:“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你看看离澈。她道:“应该可以了。”

  回去民扉的居所,你拉她们一起上床取暖、休息。被子一蒙,咬着离澈耳朵道:“马上把我救出去。”

  这是命令,不是请求。离澈这家伙看你时,总有点似笑非笑的样子,虽然受伯巍的命令来保护你,但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太待见你。你若不拿出命令的款儿,只怕压不住她。

  她果然不肯好好听话,反道:“姑娘,气息吹得小的怪痒的,我们出去说话好不好?”

  你道:“不行。”她奇问:“为什么?”你沉声道:“在暖阁里,你怎么知道我遇险,及时赶来救我?”贴虹“哎呀”一声:“真的哦!”离澈漫不经心:“小的会谛听之术。你们才隔小的几步,那么薄的墙,窗也没关牢。小的能听个大概。”

  你点头:“正是这话。你会听,难保别人不会。所以蒙了被子咬耳朵说,就算屋外有人,也听不太清了,是不是……”离澈不以为然道:“是倒是的……”依然有那种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语调,像是在说:“你倒想得出来。”贴虹沉不住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说啊!这么阴阳怪气则甚?”

  呵,老好贴虹。你若有幸做将军,必赠给她两把板斧,封她做个先锋。

  离澈给这么一冲,总算应声:“当然。如烟小姐总是计谋周到的。其实像小姐这样的人才,未必需要我们这种人操心。”

  你这样的人才?什么人才?有计谋吗?你倒想不使心计,直肠子去哭去骂呢,只怕那样死得太快,分分钟被人踹到乱葬岗去,骸骨前还免费附赠“活该”两字,届时就算有人肯操心,又抵得什么用。

  你略一沉吟:“你见过我?”离澈一愣,倒也钦佩你的明敏,承认道:“是。在太子府里,小的受太子命,暗中保护你。有一次,给梁中使报过信,让他给你解围。”

  贴虹“哟”了一声,气呼呼的:“原来你一直认得我们?那怎么还叫我们受刑受得那么惨?”离澈淡答:“那时事出突然,太子爷又病倒,没进一步的指示,不敢擅动。”你眸光一闪:“还有人调走了你们,是不是?”离澈一惊,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当时,你拼尽身体的极限,才让伯巍找到你。离澈这种本事,如守在你身边,怎会不知你在哪里,要他找得这般辛苦?故你猜离澈这个人、甚或是一组人,都被调开。能在太子府中调人,恐怕只有王妃。但……那时太子奇突的病危,和王妃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她为了除去你,特意让她独苗儿子染病不成?你想不透,且记着,再问:“围场我逃走,你怎么没拦?”离澈耸肩:“我没得到命令拦你。太子那时跟王在一起,请命不及。”

  这话不尽不实。伯巍虽不会明下一道“不许如烟走”的命令,但你擅自离开,有违伯巍的心意,总是肯定的。她消极抗命,纵你离去,必有隐情。你再记下一笔,接着问:“下巴有颗红痣,鼻子很尖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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