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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事情……小郡爷不原不让我说……”宣悦神情垮下来,俯至你肩下,“可是有人参劾郡王,听说本子今儿该送到太子爷手里了,小郡爷说消息不一定确切,不叫我告诉你。可是、可是……如果能看一看折子……”

  她的语气是真的焦急。

  你轻道:“他桌上的东西,何曾让我看见?”

  宣悦已经俯到你的足边,珍珠簪子擦着细呢子桌幔,悉窣作响。

  你叹道:“宣悦姐姐,起来吧。小郡爷的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总归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回头来跪你不迟,何必劳你这样。”

  你这话,虽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却远比那满口答应的重了百倍。宣悦听在心里,当下又叩了个头,方起身归座。贴虹也回来了,站着替你们拈线,直到天近黄昏,下头把各人用的饭菜端了上来,宣悦与你同时瞄瞄书房那边:门还关着呢,谁敢去叩门?只有苦笑着叹口气。宣悦拉贴虹出去吃饭,你自取出蜜饯罐子来,含两块杏脯,看着外头漫天云彩发呆,目光落到窗棂上,见着个小物色,心中一动,忙叫进宣悦,让她按你的意思把房间里略加布置。她虽聪明伶俐,也有些困惑。你只道:“就这样吧。再不行,我也无法了。”

  说话间,夕阳已快要落下山头,一个宫娥探进头来,道:“如烟姑娘在这儿呢?”后头分明还有话,意思里待说待不说。你明知有什么猫腻,只能装一无所知样子,笑问她有何事。她苦着脸求情,道是太子在屋里不出来,她们不敢敲门,问你能不能帮忙进去问问。宣悦听了这话,就瞥你一眼。

  你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这种请托,明里是拍你马屁,暗里实在是害你——进书房叫人,是侍妾的大忌。若是爷心里烦、直接把你吼出去,你没脸不说,连情分都伤了,日后不好相见;若是爷真肯卖你这个面子、乖乖出来吃饭呢,其他女人怎能不从此更忌惮你?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这正儿八经的树起标杆招起风来,以后就别活了。

  是以这种事情,本来该一推六二五,但你回望宣悦一眼,反而给宫娥答应下来。

  凡事总是一体两面,你如今已够受人忌惮了,再多得个脸,也不过百上加斤,统共其实添不了多少份量,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宣悦刚才托你的事,你须得尽早把伯巍叫出来,纵使冒险也无可奈何。

  于是去叩门,带着笑轻轻道:“吃饭这种事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要不先吃了,再回来用功,可好?”

  伯巍当时确实正烦着心,见有女孩子敢来打扰,回头就想吼,猛见是你立在门边的暗影里,脸那么小,像月夜的花瓣,他满腔恼火忽然“咝”就散光了,对着你愣片刻,道:“你先吃,我就来。”

  你知道这已经是优待,当下不再说什么,行礼离开。伯巍坐在桌边,双手托头,对着案上的一份折子继续发呆,忽的恨一声,回头问梁中使:“你怎么说?”

  梁中使顺着眼睛,并不敢看折子一眼,小心翼翼道:“照老奴说,这么盯着它看也不见得能看出办法来,太子爷何如先用了膳,歇息一会,也许反而倒有了主意,也未可知?”

  伯巍长长叹一口气,掩了折子:“就这样吧。”负着手走到外间,见食具都备妥当了,你却不见人影,他不由问:“如烟呢?”宫人回道:“如烟姑娘说回去绣作了。”伯巍皱眉道:“什么大不了的活,叫她吃饭,她又去做什么!”本来就烦得没胃口,索性不吃了,举脚就来寻你。

  你坐在那里。灯剔得雪亮,照着你凝然的样子。听见那双脚步声过来,你笑了笑。

  所谓运筹帷幄,不过布下局去,等人上钩。人若是死不就范,你固然无法;人既当真过来了,你也不过笑一笑。

  伯巍踏进门,见一顶雪白帐子如云雾般撑开来,上头流苏才缀了一半,你跪坐在里头,容颜隔了雾,似乎倾身盯着什么看,一动不动。

  他好奇心大起,问:“看什么呢?”你回头,“嘘”他一声,又是挤眼睛,又是摇手,叫他悄悄儿过来,然后指给他看:“萤火虫。”声音轻而温柔。

  他听见是这种小虫子,当下想“嗐”一声,及至抬起眼睛顺着你的手指看去,帐上停着的却不过是只黑乎乎飞虫,又丑又蠢,也没有挑灯笼,便摇头道:“这哪儿是萤火虫?”

  你知道他果然不认得,计策又把稳三分,当下撒娇道:“你去捉下来嘛!捉了,我告诉你。”

  他人高马大,手掌宽厚,站上去,一抬臂就把这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合在掌中,弯腰要给你看,你小小双手压住他的手掌,看看窗口垂死的黄昏、又看看旁边明亮的灯火,神秘兮兮道:“出去,它才亮呢。”

  原来这萤火虫,在暗处才放光,若在光明处看,也就是虻蝇般的普通虫子罢了,难怪贵公子们不认得。它又喜在夏夜活动,秋天时已经陆续要消失。独这一只在深秋的黄昏,不知怎么爬在窗台上,病恹恹的,只余一丝两气,倒成全你这番把戏。

  你拖伯巍出去,与他赌戏,叫他合掌至月亮出来,方放手观看,又泥着他吩咐把晚膳摆在外头石桌上,说好输家要给赢家喂饭。这等嘻哈一阵,他眉间纵有千斤锁,也且放了一字宽。

  无何,月亮上了树梢,夜色彻底的降下来,伯巍张开手,那只虫子静静趴着,死了也似,过了一呼吸的时间,尾巴方有微弱的绿光闪烁,渐渐变强,成了个美丽小灯笼,头也仰起来,呼吸着夜风,翅膀颤动两下,似乎要飞走,伯巍忙双手把它合住,指缝里看着绿光,诧异而新奇:“这,真的就是萤火虫啊!”

  是,幸好它坚持到此刻都没死,让伯巍亲眼看着绿光从他手中亮起。这是很动人的一幕吧?他心甘情愿给你喂饭,看你吃得香甜,他胃口也好上三分,整整划下去一大碗,呷了口汤,忽然问:“你跟小草自幼友好,对吧?”

  你点点头,想起贴虹当年那一副老大姐似的爽直模样,笑容都变得柔和。

  “如果有人告诉你,她犯了错。你会怎么办?”他问。

  你呼吸凝滞一秒,看了看他的脸色,明白过来:并不是贴虹犯了错,只是他遇到这样的难题,打着比方向你询问罢了。

  这种问题不好认真回答。你笑嘻嘻道:“只好看是什么事了。要是我承受得起,就由她去;要是我承受不起,那得好好的伤一番脑筋。”

  伯巍嘴角扯了扯:“如果那是极大的错事,而且干系不小呢?”

  你察觉到事态严重,低头在心中过了几遍,方道:“那我得好好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她有委屈,我希望能帮她出头;如果她真的错了,她接受惩罚的时候,我希望能陪着她。”

  伯巍笑起来,伸手捋你的头发:“你这小家伙!小草是你的丫头,她要受什么惩罚,该从你手里出来。你倒陪她受什么罚?以后别这么傻。”

  你当真傻呼呼陪笑。他的神情已经拨云见日,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时喝完汤,匆匆净口揩面,看样子要回书房去。你心里有了个猜测,暗自发急,却不好说得,知道他要送你先回去睡,便抢先道:“我想在这里多捉几只萤火虫,放在帐子里,好不好?”

  伯巍皱眉看看树丛:“天气凉了,虫不多了。”真的,放眼只能略看到一两粒绿光。可你坚持留下来,甚至甜甜问他:“待会儿我了,可以给你看吗?”用那样的微笑与眼神,谁会说不可以?

  他就进屋去。那只半死的萤火虫,趴在石桌边上,还在发着微光,你小心把它捉进衣兜,与帮忙的宫人们一块儿捕虫子,还备了白纱袋,好叫你试试“囊萤夜读”的风味。可是,白纱袋里还没装了多少小客人,你就哭着去找伯巍了。

  最先的那只萤火虫在你手里,已经完全死透。“刚刚还陪过我们,现在死掉,原来是这么容易的!巍哥哥,我如果刚刚多认真考虑一下就好了,就不应该这么轻率的把它放在口袋里!”

  多虚伪啊,你这个家伙。亲手捂死了一只小虫子,就为了暗示太子再行三思,不要马上把那份可能有关童年好友的折子批出去。一边哭,你一边偷眼瞧着桌上,有份折子后头洋洋洒洒批了许多,只没盖上太子的印。

  “大概赶上了。”你想着,哭诉得更露骨一点,伯巍果然把笔一摔,锁紧眉头:“小家伙!唉,你别哭,我自个儿也烦着呢。”

  装哭本来就累,你趁机止了,踮脚去按他的眉心:“巍哥哥,你怎么了?是写不出文章吗?”

  伯巍长长叹气:“我要处置一个人,须拟个妥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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