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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就这样正式开始吧。在他床边睡着,让苏铁知道:她所爱的男人难得一次留下来陪宿,却抱了个小丫头同眠。让她对他的痴情遭受重创,好完成嘉兰的嘱托。

  虽然一切早有预谋,但真的在他怀中,起初还是带了一点儿惴惴不安的。如烟以为在他的怀中,自己会战栗,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笑的是,她刚刚合上眼,就睡着了。

  如烟蜷在叶缔怀中,弓着腰,背向着他,这个姿势像是要保护怀中的娃娃——小郡爷送她的娃娃,大小正适合她的怀抱,柔软得正适合陪伴一个孩子的梦。

  内室,苏铁阖着眼睛静卧,窗子忽然掀开了,嘉兰穿着睡衣爬进来,轻轻道:“嘘!”

  她钻进苏铁的被子,将头挨在她肩上道:“小木头,你忘了吗?只有我会来陪着你的。”

  苏铁还是阖着眼睛,没有赶她走,像是睡着了。

  第二天,嘉兰笑吟吟地从苏铁房中离开。

  十二、常棣之华

  绿蚁开新醅,朦胧忆旧游。少年时、也喜泛轻舟。懒散如今诗渐老,人犹道、羡风流。
  帏底冷轻偷,积云雪未酬。待出门、却怕梳头。叩镜争如归暖榻,拈算子、数闲筹。

  这些日子是一大段的混乱,对如烟是,对“花深似海”亦是。

  从她和叶缔共眠那一夜过去,直到新年堂会正式开始,都是一团混乱,时而牵丝绊絮,时而刀突枪鸣,即使她后来一遍遍地回想,也记不清其中的细节——包括台上与台下的。但如烟愿意一遍遍回想,像嚼着一枚盐津橄榄,一遍遍地咀嚼它,让她觉得自己的智慧如潮水般变得滋润,足以淹没她的猎物。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平静的,虽然火捻已经深埋。

  苏铁的病情好了很多,嘉兰还是长久地守在她床边,妈妈也来看了,提醒嘉兰当心别染了病气。嘉兰只是笑,回道:“若真要染上了也无妨,跟她一道治不就得了?横竖我跟她是一根绳上拴着的,缺了她,我独唱也没意思。再说,不就是风寒嘛,哪儿那么容易就耽误了两个人?妈妈你说是不是?”

  她的笑容总是有点儿恶狠狠的意思,然而仍艳丽得像某一种花朵,硕大、红艳、芬芳、毒气氤氲。后来如烟听了“狼毒花”的花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总是不期然想起嘉兰,仿佛就该是她的样子,太过红火,有种令人战栗的不祥气息。

  妈妈对她总是很宽容,无他,只因为她是花魁,是替院里头挣钱的人。

  也许妈妈年少时比嘉兰还狂、还狠,但既然做了妈妈,坐在后台,不免要沉稳隐忍一些,把锋芒都留给前头肉搏的小兵小将去彰显。

  嘉兰咬牙笑的时候,妈妈只是坐着,牵着嘴角笑一下,仿佛没睡醒的样子,不跟她计较。

  只要能赚回可观的银子,嘉兰提出的要求,妈妈总是尽量满足。

  如烟给嘉兰立了大功,嘉兰兑现承诺,到妈妈面前给她要了个好节目,妈妈答应了。

  何太医前来复诊,看苏铁还是身子懒懒的,便取小腹脐下三结交处为其施了次针灸《黄帝内经灵枢经》寒热病第二十一:“及中风寒,若有所堕坠,四支懈传不收,名曰体惰。取其小腹脐下三结交。三结交者,阳明、太阴也,脐下三寸关元也。”换过药剂。半日后,又施一次针,道:“此后不妨了。新药剂还是服上三天,可做些轻松的活动,并不碍事。以后还是少劳心,多休息。”

  既然身子已无大碍,嘉兰便和苏铁把年节要唱的戏目练起来,体谅苏铁的嗓子仍不好,只是先练练走位。

  两人正练着,如烟持箫经过,遥遥屈膝,只是尽个礼数,没想过她们会停下来回礼。谁知苏铁竟停了下来,向如烟招招手道:“如烟,你过来。”又向嘉兰道,“你也坐下。”

  两人都感觉情势不妙,只是没想到苏铁如此平静。

  “我这个人,一穿上戏服,就不知道自己是男人是女人了。想来脑袋是有点儿笨的,然而我爱着那位大人。聪明也好笨也罢,漂亮也好丑也罢,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我就是这样,完全忘了自己,爱着他。

  他这个人,书读得太多,脑袋也是有点儿笨的,最大的毛病是心肠太好。不管什么人黏在他身边,他都拒绝不了,这是圣贤书教给他的道理。我并不担心任何人抢走他。因为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人。他这个人,不会爱任何人超过爱他的圣贤书。然而我爱着他,想要保护他。所以,你们有什么主意我不想过问,只是一条,不许伤害他!否则,我豁出去这条性命,也要为他做点儿事。”

  她恬淡地说完,如烟与嘉兰都怔在那里,不知答什么好。苏铁也不要她们回答,只是向如烟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待如烟举步,苏铁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台上,站在适才的位置,依然是温润如玉,揖袖念白道:“啊,娘子,请来见礼!”

  嘉兰过去,继续跟她配戏,只是眼神有点儿呆——她是给吓住了。

  如烟胸中却有愤怒的火焰烧起来。

  苏铁不嫉妒叶缔抱着如烟睡了一夜,因为“他这个人,不会爱任何人超过爱他的圣贤书”。这些,如烟完全相信。

  确实如苏铁所说,只不过,有谁黏过去了,他就保护一下而已;只不过,他同情所有的弱者,同样也就同情如烟。她前世今生都不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会牺牲曾睡在身边的女人,含着眼泪,像善良的人牺牲一只蝼蚁。

  如烟胸中那团火焰渐渐熄了,成了一捧灰烬。

  苏铁不愧是苏铁,她说的话没有错。然而如烟已经决定继续将这条道路走下去,谁也别想拦在她的面前。如果必要,她也会不惜牺牲苏铁的性命,像牺牲一只蝼蚁。

  既然重入这人世,她该将所有温柔、同情和罪恶感都从身上斩去了吧?这叫人战栗的、可怕的小东西,口口声声是为了讨个正义,讨个公理,讨回的手段却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那一天,如烟把欠吴三爷的债还了。

  有了小郡爷的话,她本来可以不必再理会吴三爷。但在妈妈的质询面前,她却无所谓地摇摇头,表示不必取消原先答应的会面。

  吴三爷来见她时,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快要衰老的、皮糙肉厚、连气息都开始浑浊的老男人。而如烟,那么洁净,那么小,那么美,有那么多的人欣赏她,愿意出力护着她。他本来以为自己得不到她了,她却这样轻松地请他来,带着一尘不染的笑容向他请安。

  没有言语,也不必有多余的言语。如烟请他坐下来,掀起他的袍子,开始依照黑皮大嫂教导的程序,一一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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