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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踏着暗红地毯走上去,见廊边的雕花木板做工都极精致,窗扇均阖着,保暖,但通风仍然很好,并不觉得闷。楼梯口摆着对半人多高孔雀绿釉飞天侍宴口足填西番莲纹六方瓶,插了大束红梅花,正在盛开的时候,一个残瓣儿也没有,极其妩媚。走过去,推开旁边房间的门,冷风便扑面而来。

  如烟只见这房间里的陈设都很亲和端庄,房间的女主人却不顾妆容,蜷坐在地上,全身裹在一条玄狐大毛氅子里,正歪了头,冲窗外看呢。

  那窗半开着,看出去便是苏铁的小楼。嘉兰刚沐浴过,一把长发乌油油披在身后,大氅一般黑亮,骤然看去,竟分不清是青丝还是狐裘——耳际再没别的,单插了朵暖房里烘干的绯红色大牡丹。如烟看着那金黄花蕊,寻思:这一枝品种算是“杨妃”,还是“醉红颜”?嘉兰已转过身来,下巴朝着旁边的椅子点了点:“坐吧。”

  如烟也不推辞,坐在椅子上,便比嘉兰高了些。嘉兰也不介意,拥着大氅向窗外看着,道:“那是个小傻子,你知不知道?都说她气质多淡定、多独特,笑死我!她就是个又瘦又丑的小傻子,当年都没选进香魂院里,瘦得皮包骨头,现在倒成了骨感,哈!还被那个什么大人推出来做了先生,犟头犟脑的,别害死她——我说的你听得懂吗?”

  如烟双手叠在膝盖上,向嘉兰笑笑。

  嘉兰忽然恼了,啐一口道:“别那么贼眉鼠眼地冲我看!这院儿里头的人哪个不算计?你有野心也不稀罕,只是一双贼眼别骨碌碌露得那么凶!小耗子似的,叫我看了不舒服。”

  如烟凛然,忙将双眸垂下,心中警醒:不可再把别人当傻子,肆无忌惮放出那谋算的目光去。自己固然来历不凡,须知天下女子也不都是省油的灯!花魁嘉兰教训得是。

  嘉兰倒没再关心如烟的反应,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动,抱着双臂,大氅的襟角一起一伏的,脚上趿双拖鞋,脚踝与小腿粉光偶现,藕节儿似的,就这么裸着。

  走了两圈,估摸着是觉得冷了,嘉兰又坐回地上,袖着手问如烟:“你是有野心的,我知道,不然去黑皮那儿干吗!不过你倒是豁得出去的。我跟你说,苏铁怕你跟她抢男人,防着你呢!你就去抢好了,那假惺惺的男人,刚看见你时连茶盏儿都摔地上去了!苏铁帮他遮掩,还打量哪个不知道吗?过后还都戴出一副假面具来。天下猫儿谁不贪腥呢!装得倒好。你就抢了他吧!只要你让苏铁死心,我就帮你在这次年节宴上讨个好角儿——你一个小哑子,哪上得了台面,就吹一管箫,给人帮衬帮衬罢了。可我能出力,让你挤到台前头露脸,那你的花名就算捧出来了。让大爷们看见,说不定哪个就成了死忠的金主也未可知——这么好的事哪儿找去!”

  她稀里哗啦一大篇说下来,没容人插嘴。待她说完了,就把粉面那么一抬,仿佛施了恩,单等着别人谢了。

  如烟听得晕乎乎的,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咬紧牙关地自虐,连黑皮大嫂那里都去了,还能怪别人怎么看自己呢?

  退一步说,别人怎么看自己又何妨?只要能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帮助,还有什么值得在乎。

  于是如烟笑了,点了点头。

  嘉兰满意地双手一拍,道:“成了!”喜滋滋站起来,耳际牡丹一颤,她顺手将它捋下来,丢开了,双手都插进大氅衣袋里,风风火火地走进里间去,扬声叫,“把外头的水仙都换了!我要红艳的花,明儿一早起来就要看见!”

  负责随时伺候的下人们迅速忙碌起来。如烟恍惚着走下楼,看外头夜空明净,鸡都开始鸣晨了。老天,已经快到黎明,难怪自己觉得好困乏,腿脚都开始不利索了。再怎么好强,毕竟是孩子的身子,哪儿受得住这些如火的历练。

  如烟往苏铁的小楼走,真想能一步跨到床边,什么都不管不顾,倒头大睡便是。

  苏铁的院子有个腰门,从那里进去,再拐过一个弯儿,就是后门。从这后门进去,紧走几步,便是小丫头的房间了,如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那一方小天地。她挨着墙根往前挪步,耳朵里忽然刮来脆生生一句话:“先生!这小蹄子不知浪哪儿去了,我找她去?”

  如烟愣了愣,贴着窗缝儿往里看,见那间侧堂里,苏铁和依雪都没睡。依雪手里拿着把铁尺,正摩拳擦掌。苏铁摇摇头,叹了口气:“放下吧。你要问她什么话,靠这东西是问不出来的。”

  问谁?问什么?如烟微微想了想,舌根便有苦味泛上来。

  实在是困乏得不行了,这当口是走进去应付她们呢?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应付一宿?她犹豫片刻,便举步埋头向前走,推开小楼后门,倒向楼梯口的一方地毯上。

  依雪一直盯着侧堂门口,如烟若要回房间,她必会看见。可这小楼门一响,再没有动静,不由得走出来察看,见如烟像条小狗一样蜷在地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好个小蹄子,浪够了还知道回来,真有本事!”伸出手来一把揪起她。

  苏铁披着衣服跟出来,见如烟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哆哆嗦嗦撑起身体来,下一秒就是要哭的样子。依雪嫌她动作慢得“装腔作势”,正要揪她的耳朵给她提提神。苏铁不由得上前一步,拦住了依雪的手——她骨子里根本就是这么柔软的一个女子。

  如烟趁势拽住苏铁的裙边,闭着眼睛倒向她怀里去。苏铁神色错愕,但双臂已然环住了她。

  依雪大是吃醋,顿足道:“这——”

  “罢了,”苏铁叹一口气,“她还是个孩子,看她这一天也够受的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如烟已经踏实地沉沉睡去,仿佛是到这人世间最好的梦境。梦里听见自己对嘉兰说:“你说得对,这真是个温柔的小傻子。多么可惜……这样的女子,还是爱上男人。”读者小胃曾经评价苏铁说:“这样的女子,还是爱上男人。”特以此结束本章。感谢小胃。

  十一、天保定尔

  算此生不料,染尽枫林无非啼血博卿笑,凭着你,想采便采,想抛便抛,谁叫我,已缚手,对画牢。

  第二天苏铁就病了。她身子本来就弱,那晚喝多了酒,被嘉兰一闹,受了地上的潮气,又强撑精神坐了太久,第二天就觉得头沉眼重,起不来床。依雪起初还当先生要多休息片刻,后来看时辰不对,捧碗热汤进去探问,一眼看见苏铁脸颊烧得潮红,双唇干裂,阖目躺在被子里喘粗气呢。

  那碗汤差点儿就没当场摔在地上。

  苏铁这一场病,连妈妈都惊动了,忙打发人延医问药。苏铁惯常看的是宝芝堂里一位孙大夫,谁知因为年节将至,他老家那边又正好捎信来说出了点儿事,就携眷赶早回去了。走之前有过交代:倘若有相熟的女病人来求医,请何太医代劳即可。

  孙大夫举荐的这位何太医虽然是个太医,不过是给宫中外廷侍儿看病的——若是能进内廷服侍贵妃、娘娘们的太医,哪肯出来到青楼走诊?——因此依雪很不放心。苏铁躺在床上,也懒得睁眼,懒得说话。依雪侍立在旁边,拿定主意闭了嘴,偏不把症候按常理一样竹筒倒豆子般都主动说出来,想看这医生问些什么,再行试探。倘若他言语间都不让人放心,那他开的方子不用也罢了,另找信得过的大夫便是。

  何太医容貌长得奇怪,举止倒很沉稳,看了苏铁的面色,切了脉,竟不问什么,走到外室,略一沉吟,便要落笔。依雪急了,挨上来笑问:“大夫,您看我们家先生是个什么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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