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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昭尹忽然打断他:“沉鱼现在在做什么?”

  “淑妃娘娘早上安抚夫人躺到床上去睡觉后,回瑶光殿用了午膳,然后就出宫了。

  “出宫?”昭尹皱了下眉头。

  “嗯。她去为江晚衣践行了。”

  “哦?”

  秋叶飘零,染了点点霜,城郊孤亭,无语话凄凉。

  姜沉鱼一身文士打扮,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怀瑾,来此为江晚衣送行。

  半年前,江晚衣离开此地,百官云集沿途欢送,风光一时无二:

  半年后,他被贬出京,两袖清风,连个仆从都没有,只有一个药箱,依旧沉甸甸地背在消瘦的肩头。

  这等境地,看在姜沉鱼眼中,也只有一个“世态炎凉”的结论了。

  她从食盒里取出茶壶,再将茶倒进浅口竹叶杯中,双手捧了呈到江晚衣面前:

  “沉鱼以茶代酒,恭送师兄,此去天涯,山遥水远,望君珍重。”

  江晚衣也用双手接过,一向温文的眼角,竟有微微的湿红:“多谢。”说罢,一口气喝下,正要将茶杯递回,姜沉鱼摆手道:“此杯就当是临行之礼,送给师兄。他日若遇到需要钱财的地方,将杯子送到最大的当铺里当了,也能解一时之急。”

  江晚衣听她这么说,知道这必定是很值钱的杯子,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低叹_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沉鱼,你要小心。”

  姜沉鱼淡淡一笑:“那要看是什么风,什么雨……”

  “你……”汀晚衣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姜沉鱼的眼中依稀有了泪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用梦呓般的声音低声道:“如果我收了手,那么,公子的枉死算什么?颐非的冤屈算什么?曦禾的发疯算什么?师走的残疾算什么?而师兄你的被贬……又算什么?”

  江晚衣心痛地喊道:“沉鱼!”

  姜沉鱼深吸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不过是看见的人眼花而致,然后,唇角弯弯,盈盈一笑:“无论如何,恭喜师兄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还归你原本就想要的生活……你放心,曦禾我会好好照顾的。”

  江晚衣久久地望着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一一沉淀成了别离:“如此……保重。”

  几只乌鸦飞过长亭,风声呜咽,芳草衰黄,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要早。

  江晚衣离去的身影,被夕阳长长地拖在地上,愈显凄凉。

  “小姐,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宫吧。”怀瑾将…件披风披到姜沉鱼身上。

  而姜沉鱼凝望着长路尽头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江晚衣的背影,幽幽道:“怀瑾,我要是能跟师兄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该多好啊……”

  “小姐……”怀瑾没办法回答。

  姜沉鱼摇了摇头,打个哈哈道:“不过师兄可不要我。算了,我还足乖乖回宫吧,别忘了,我可马上就要当璧国的皇后了。皇后呢……”

  皇后……想当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几曾想,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世事讽刺,莫过于斯。

  是夜,当昭尹抵达宝华宫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而——各色宫灯明媚又柔和地照耀着五色斑斓的琉璃宫,晶石铺就的地板上,铺着纯手工编织的长毛地毯。曦禾坐在地毯上,穿着一件新衣,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她的头发都还是湿的,像浸了水的白纱。而姜沉鱼,就坐在她身后,用一块干毛巾帮她擦头。

  光影交错,姜沉鱼的手,细致温柔。

  两位绝世的美人,就那样构筑成了一幅极为赏心悦目的画而,久久留在了在场的每个人心中。

  罗横正要喊驾,昭尹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似乎也不忍心让人打破眼前这温馨祥宁的气氛。

  姜沉鱼帮曦禾擦干头发后,用根带子帮她把头发扎好。这才起身,正要走,曦禾却反身一把抱住她,着急地喊道:“娘……不走……不走!”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姜沉鱼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不过呢,我也是要做事情的呀,曦禾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曦禾眨了眨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娘要去卖面吗?”

  姜沉鱼想了想,点头:“嗯……去卖面。”

  曦禾眼睛一眯,满意地笑了:“好。带点回来哦,晚上吃面!”

  “好。晚上吃面。”总算哄好了,姜沉鱼又将清洗过的姬婴的袍子递给曦禾玩。在曦禾理所当然地伸手接衣袍的时候,她眼底闪过一丝踌躇,似乎是有点不舍得,但最终还是松了手,接着便看见曦禾抬起头甜甜地对她笑,笑得天真又无邪。

  姜沉鱼想,她终归是没办法对这个人心硬。

  曦禾身上,仿佛寄托了她的一部分情感,那部分情感在她自己身上被压制了、磨灭了、不复存在了,但却在曦禾身上得到了延伸。

  多想跟她一样,无牵无挂,肆意妄为地一疯了之,那样就不用清醒地面对姬婴已经死去的事实;不用面对心中一向敬为天人的父亲的丑陋一面;不用面对片刻都不会平息的风云际幻的宫廷争斗;不用面对人来人去,缘散缘尽……姜沉鱼在心中暗暗叹息着,站了起来。把毛巾等物交递给一旁的宫人后,走至殿门处参拜昭尹:“给皇上请安。”

  昭尹“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姜沉鱼莫名其妙,只好茫然地抬头看他。

  昭尹将一只手伸到唇边轻咳了一下,虽敛了笑,但眼波依旧似笑非笑,于是姜沉鱼便更茫然了,忍不住问道:“皇上?”

  “把你的手伸出来。”

  姜沉鱼闻言一呆,第一个反应却是将手缩到了身后,然后又想起这个举动不对,只好僵硬地将手收回,颤颤地伸到昭尹面前。

  修长洁白、保养得当的十指上,有几道新添的伤口,是刚才替曦禾洗澡时弄破的,因为曦禾不肯让别的人碰,所以全过程都只能由她独自完成。不想昭尹眼睛那么尖,一眼就看出她受了伤。

  而昭尹的笑,自然是笑她一介干金,笨手笨脚。因此,姜沉鱼双颊微红,惭愧道:“自小父母宠溺,倒是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惹皇上见笑了。”

  昭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悠悠地嘱咐了一句:“别忘了上药。”说罢,转过了身子,抬头看着夜空。昭尹成日里笑眯眯的,偶尔发火,要不阴笑要不暴怒,总之,表情一向很生动,鲜少有太平静的时候。因此,一旦如此刻这般不笑,就显得心事重重,有种难言的抑郁。

  见他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的模样,姜沉鱼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皇上。”

  昭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看此地风和日丽,怎能想像千里之外的江都百年大旱,颗粒无收。”

  此事姜沉鱼倒也有所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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