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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在那样的静谧中,心跳声就显得好清晰,江晚衣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沉鱼淡淡道:“你宁可掉脑袋都不肯说,必定是有不能说的原因。”

  “如果是你问的话,也许……”江晚衣一字一字,仿佛很吃力的说道,“我愿意说。”

  姜沉鱼转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江晚衣的目光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嗯。”他声音轻轻,“你知道的,我……曾是公子的门客。”

  “你一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却什么都没有问过我。所以,”姜沉鱼冲他嫣然一笑,“现在,我也不会问你。”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变得感慨了,“说穿了,我们其实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怎么走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既然如此,棋子何必难为棋子?你说对不对?”

  江晚衣露出感激之色。

  姜沉鱼反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所以,今日之事,只当是我还你易容药的人情,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程国那边不会如此轻易就作罢的,下一步怎么办,你自己多想想吧。”

  “放心,我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江晚衣在说这句话时,虽然表情依然微带犹豫,但是目光却很坚定。这让她心中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呢?也许,江晚衣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状况而计划好了的,却被自己横加破坏了?

  姜沉鱼咬住下唇,看江晚衣的样子,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是不会再明言了,一念至此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为何故作大度不打听真切,但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再变卦,当即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不过师兄,现在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之间有私情了,你想娶颐殊公主,可就更难了哦。”

  江晚衣垂下眼睛,呐呐道:“谁要娶她。”

  “诶?你对那位公主就真一点兴趣都没有吗?”她故意打趣,“虽然说是皇上希望你娶她,但颐殊可真的是个大美人哦!”

  江晚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道:“美人她还不够格,倒是祸水的本事……”说到这里,突然收口,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姜沉鱼目露询问之色。

  江晚衣幽幽一叹:“君子不议人短长,我失言了。”

  姜沉鱼眸中的好奇转为明晰,逐渐亮了起来。虽然并不明白江晚衣为何对颐殊有如此成见,但见他即使满怀不忿却依旧不肯道人是非,由微见著,这位神医的人品真是不错。政治龌龊,然而,漫漫旅程之中,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江晚衣盖上药箱,起身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外面天空湛蓝,风中传来草木的芬芳,他凝望着那些平凡却又美丽的风景,缓缓道:“我此来程国,只为一件事——为程王治病。不管其他缘由牵制如何复杂,对我来说,人命始终重于一切。你出身名门,锦衣玉食,也许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其实,有很多很多人,都是看不起大夫的。”

  姜沉鱼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果然,江晚衣继续说了下去,仿佛是在倾诉,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听众是谁:“我曾见过很多老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在街头苟延残喘,也见过孩子们光着脚流着鼻涕在雨天奔跑,那些贫民窟中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们,他们瘦骨嶙峋疾病泛滥……那些景象我见的太多,我还见过一个少女抱着她最好的朋友在雪地里大哭,只因为她的朋友生了病,却无钱医治……所以,我对自己说,既然老天让我生于行医世家,让我一出世就享有最优渥的行医条件,我就要以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众生做些什么,我不愿像父亲那样只伺候权贵,我要救我所能救的每一个人,并且对那些生活困苦的病人说——我为你们看病,不要钱。”

  姜沉鱼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于是我与父亲争吵,离家,行走乡里,餐风露宿,无论有多辛苦,都默默承受,因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就要坚持着走下去。”江晚衣说到这里,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笼罩着深深深深的一种悲哀,那悲哀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姜沉鱼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显得更加萧条。

  “可是,理想……原来终归,只能称其为理想。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只要你够坚定,够勇敢,就可以实现一些事情……”他回过身,看着她,惨然一笑,“所以,我最终还是回来了。”

  “你觉得自己回来错了?”

  江晚衣摇了摇头,“无关错与对、是或非。而是我发现,有时候即使你只是很纯粹的想救一个人,都最后会变成非常复杂的一件事情。”

  姜沉鱼明白他的意思。诚如他所说的,他之所以来程国,只是想为铭弓治病,但是其中所牵扯到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无不一一制约着他束缚着他,让他觉得不堪承受。

  其实,她何尝不是如此。

  还有潘方,还有随行的这二百八十人,哪个,不也是如此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入局,是因为一道圣旨,无可抗拒。可他不是,在他入宫之前,皇帝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又是什么,将他推上了这个风头浪尖,再难将息?

  是公子吗?

  是公子寻江晚衣回来的,是公子逼了他么?

  姜沉鱼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对她,竟非常重要,重要到冥冥中,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把过往慢慢掀开,而这一次,看见的,不再是之前粉饰太平的模样。

  她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如此周而复始好几次后,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是因为……公子找你,所以……你不能拒绝?”

  江晚衣的眼睛黯了下去,令她的心也跟着为之一沉——难道真是因为姬婴?

  谁料,浓密的睫毛扬起,清润如水般的声音,倾吐出的却是另一个答案:“我回去,是因为我要救曦禾。”

  姜沉鱼一惊,诧异抬头,见江晚衣握紧双手,身子竟在微微发抖,显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会产生怎样惊世骇俗的后果。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应该称呼她为夫人。”

  “夫人……”江晚衣脸上起了一系列的变化,有迷茫,有酸楚,有歉然,最后,笑的沧桑,“也许你们看她,是璧国的夫人、圣上的宠妃,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曦禾,是当年抱着朋友的尸体在雪中大哭不肯松手的那个孩子……”

  姜沉鱼没想到,他与曦禾竟然还有那样的交往,而且,很明显曦禾对他影响至深,深到让一个少年从此立志成为不收诊金的名医。

  “你……”她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他错了?说他不该对皇帝妃子还抱有这样的奢念?

  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她自己何尝不是身为皇妃,却心系他人?

  是人就有私心,江晚衣的私心是曦禾;而她的私心,是姬婴。

  房内一片静谧,正在尴尬之际,有人敲了敲门。姜沉鱼连忙起身去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驿站守卫,手捧书柬道:“三殿下来的书信,吩咐当面呈交姑娘。”

  这么快?他们前脚刚回驿站,颐非后脚就派人送信来?搞什么?

  姜沉鱼接过书柬,打开,见上面行辞很简单,大意是有要事相谈,请至三皇子府一叙。内容没有问题,但是署名,却只填了她一个。

  也就是说,颐非只请她一人去。

  为什么?如果有关昨夜发生的事情的话,应该把他们三个都请过去才对吧?为什么单单只点名于她?那个刁钻阴毒的颐非,到底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不过,不去也是不成的。

  罢罢罢,且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也好。

  想到这里,她合上书柬,含笑答道:“有劳回禀殿下,容我梳洗更衣后就去。”

  第十一章 落水

  雕廊鸟清鸣,画舫玉生香。

  姜沉鱼在抵达三皇子府后,被颐非那气质飘忽的随从引入正门,过了三重防风墙,呈现在面前的,就是如此一番景象——

  一株高达数十丈的古木参天而立,根部弯曲盘绕,枝节横生交叉,围绕着苍劲巨大的树冠错落有致的搭建着房舍,掩映在碧叶琼花间,宛如半抱琵琶的美人,神秘却又妖娆的迎接着客人。

  台阶乃是以同样的木质砌成,旋转着盘绕上树,无比别致的通往各个房间,更有身穿彩衣的娇俏少女,扯了大树的一根垂枝嗖的从树上跳下来,荡到另一处屋舍前,以足敲门,笑的肆意。

  一眼望去,只觉蓝的天,碧的草,彩衣翻飞,人似蝴蝶,好生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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