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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罗贵妃如溺水之人看见一根浮木一样,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只见他笑嘻嘻道:“我教娘娘一个说辞,就说你与东壁侯云雨之时,姿态狂浪,根本来不及脱衣就直冲而入……”

  罗贵妃的希望顿时变成了绝望,看着他的那只手,跟看见了毒蛇似的,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向后躲去。

  姜沉鱼深吸口气,上前几步正色道:“现在,娘娘对我师兄的指证已立不住脚,你们准备怎样处置此事?”

  颐非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笑的邪魅:“当然是继续追查了。”见姜沉鱼眉头微皱,便又道,“不过,只是查她。”说着,指了指罗贵妃。

  “那我师兄呢?”

  “当然是该干吗干吗去喽。”

  “那好,我们回驿站。”姜沉鱼刚待转身,颐非将手一拦:“诶,我有说你们可以走吗?”

  两人的目光交错,姜沉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冷道:“你不让我们走?”

  颐非抿唇而笑,眼睛闪闪发亮:“哪里,我只是提醒一下,我所谓的该干吗干吗,是指还得有劳侯爷为我父王治病。”

  “真好,我所认为的该干吗干吗,也是让我师兄继续为程王陛下治病,只不过——这个宫中是非实在太多了,在真相查明之前,为了避嫌,师兄还是回驿站住的好。”

  颐非看着她,她也直直的看着他,两人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半天,最后,颐非的另一条眉毛也挑了起来,然后一侧身,让出了道路。

  姜沉鱼沉声道:“潘将军,带着师兄,我们走吧。”说着,没有丝毫迟疑地与颐非擦身,打开紧闭的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艳阳似锦,立刻暖暖地袭上来,披她一身。

  纵然天气如此旭暖,然而,手在袖中,却是满指冰凉。

  姜沉鱼紧抿唇角,快步而行,出宫门后,招来李庆,带着江晚衣返回驿站。

  一路无言。

  十日后,田九跪在御书房中,对昭尹复述了此事。

  昭尹问道:“也就是说,沉鱼用了江晚衣给她易容的那种药?”

  “是。她先是将药塞拔掉,偷偷藏在一只手里,然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打了江晚衣一耳光,吸引住众人视线,以便可以顺理成章的与他发生一些肢体上的接触,再借着扯衣,将药全部倒进江晚衣衣内,计算好时间,等药效发挥作用时再撕裂他的衣领,让众人看见他身上的红斑。”

  昭尹拧眉道:“她的胆子真大,难道就不怕麟素和颐非看穿她的把戏?”

  “那是因为她必定事先调查得知,麟素和颐非都不会武功,所以她借着衣袖的遮挡,又不停说话分了他们的神,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在场唯一能发觉的,只有潘将军,而潘将军是自己人。”

  昭尹眯了眯眼睛:“哼,真想知道若当日涵祁也在场的话,她该怎么办。”

  田九微微一笑:“但涵祁当日,并不在场。”

  “所以她那小伎俩才得逞的嘛。”昭尹嘲讽道,歪了歪头,“然后呢?颐非就那样放他们回去了?”

  “是的。”

  昭尹沉吟道:“那么轻易就放人了?虽然姜沉鱼演了那么一出怨妇戏,但严格算来,根本就是偷换概念——罗氏说江晚衣身上有疤,她就索性说江晚衣身上有更大的疤。”

  “所以,她之前那三次重复的问罗氏确不确定,就很有必要了。因为,当她在问罗氏是否记得还有其他疤痕时,罗氏虽然也有戒心,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其实已经落进了她的圈套。因为,当大家看见江晚衣身上居然有那么触目惊心的红斑时,自然就会怀疑罗氏的话——她既然看得见那么小的疤,为什么会看不见那么大的斑?如此一来,罗氏的证供就显得很不可信了。”

  “可是当时不是据说有很多宫人看见他们两个在床上衣衫不整吗?”

  “但也仅仅只是在床上、且衣衫不整,而已。”

  昭尹十指交叉,缓缓道:“也就是说,江晚衣在罗氏的床上被人抓到确是事实,但是,除却罗氏,再无第二人能证明他们确实有奸淫之事,因此,只要推翻罗氏的证供,罪名就不成立?”

  “是的。”

  “那么他们究竟有没有真的酒后乱性呢?”

  田九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暧昧地笑了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恭恭敬敬地呈上前去。

  昭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后,翛然色变,拍案而起道:“竟是这样!”

  “是的。”

  “这也就是江晚衣宁可被杀头,也不肯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原因?”

  “是的。”

  昭尹突地伸手,将那张纸条死了个粉碎,怒极而笑道:“好!好!一个两个,全是如此,竟敢忤逆朕,瞒着朕!连朕的旨意也不放在心上!”

  田九扑地跪倒,沉默的垂下头去。

  昭尹的失态很快过去,最后深吸口气,恢复了镇定之色道:“朕没事了,你继续说,后来呢?姜沉鱼回到驿站后没再做些什么吗?而她走后,那三个程国皇子又有什么举动?”

  田九低声道:“自然是有举动的……”

  马车抵达驿站后,姜沉鱼一言不发的径自下车,直进她的卧房。

  潘方推了推依旧失魂落魄的江晚衣,朝卧房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进去,江晚衣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复杂的站了半天,最后长长一叹,才终于推门进去了。

  门内,姜沉鱼静静地坐在桌边,仿佛是在等他,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江晚衣朝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阳光透过绿棂窗上的白纱,勾勒出她的侧影,依稀泛呈着淡淡光华。她那般明亮,却又那般沉郁。

  江晚衣停步,开口,声音轻轻:“把你的左手……给我。”

  姜沉鱼转过脸,两人视线相交,她慢慢地抬起左臂,黑色的披风滑开,白色的素袖落下,显露出由始至终一直缩在里面的左手——

  猩红、暗红、血红的色块密密麻麻,像蜘蛛一样吸附在五指之间,而凸起的青筋更是老树盘根般四下分布,每根手指都比原来的扩大了一倍,红肿地挤在一起,根本张不开。

  姜沉鱼就那样用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伸着那只丑陋到难以描述的手,静静地、一点一点的笑了。

  如一朵花嫣然绽放。

  如一棵柳随风轻拂。

  如流星划过静谧的夜空。

  如碧泉涌出清澄的穴眼。

  如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凝眸微笑——

  “三日后,我的这只手,会不会变成世间第一美手?”

  江晚衣忍不住笑了,但一笑过后,却是感慨:“你真是大胆……”说着,从橱柜上取了药箱过去,坐下,为她上药。

  碧绿色的药水一点点的涂在手上,于是那一块的肌肤就由红变浅,姜沉鱼扬了扬眉道:“原来这个还是可以洗掉的?”

  “嗯。”江晚衣仔仔细细的用棉球刷药,每条褶缝都不放过,低声道,“是药三分毒,你此次用的过量了些,若不早点洗掉,怕是不好。”

  “这种程度的损害,比起掉脑袋来,可轻多了。”姜沉鱼不以为意,把脸别向另一边,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于是,房间里就变得很安静,只有江晚衣为她上药时,偶尔发出的瓶罐碰撞和衣衫拂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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