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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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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做。 做了,便违背这一生做人的理由,活着也是一种羞辱。 华琼攥紧长枪,手背因为用力绷得雪白,青筋根根绽出。 城楼上燕怀石还在声声呼唤,声音哀切,孩子的哭声始终未曾断绝,因为不能见其人,而令人越发抓心挠肝的担忧,火凤军不少女兵脸上已经出现恻隐茫然之色,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华琼。 华琼这么长时间默立不动,众人已经开始疑虑,大军出现了慌乱情绪。 “琼儿——”燕怀石倾着身子,只盯着华琼。 城楼下沉默如雕像的华琼,突然将长枪一挥! 金色的枪尖在日光下划过灿亮的弧线,城上城下,所有人屏住呼吸。 华琼的枪尖,落下时打在马耳上,骏马长嘶一声,扬蹄就奔。 城楼上燕怀石激动的向前一步。 城楼下万军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听来像平地里卷起风雷。 华琼却并没有奔向城楼的方向。 她的马,向前一纵之后便被她轻巧的一提,马身流畅的一转,背对城门,绕着她的步兵方阵一周。 日光明丽,万军铁甲光寒,黑马上的红袍女子高举金枪,策马奔行于肃然军阵之前,蹄声答答,踏破岑寂的风声。 “儿郎们!姑娘们!”华琼的声音高亢,一片寂静里远远的传开去,“刚才我撒了谎,城楼上的,是我的夫君,我的爱子!” 大军轰然一声鼓噪,齐氏父子对视一眼,脸色阴沉。 “我原以为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但是他们还是被缚上了城楼!”华琼举枪越跑越快,“你们也看见了,朝廷要用他们父子的性命,来换我的归降。” “大帅,你要怎么做!”有胆大的士兵,忍不住高声大喊。 “很多年前,我曾对我的一个好朋友说过,”华琼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策马绕大军而行,越跑越快,脸色通红,额头渗出微微的汗,“他是我的良人,是我华琼,从八岁便开始爱着的男人,我曾对南海永不干涸的波浪发誓,终有一日我要他明白,我爱他比山海阔大,胜过所有。” 城楼上燕怀石身子一僵,蓦然热泪盈眶。 城楼下万军扬起脸,看着他们神一般的主帅,在万众之前,公然袒露心声。 没有人觉得荒唐放纵或难堪,只觉得日光下擎金枪飞驰的女子,灿烂美丽,当真如神。 “他们捆在城头,我心里也五内熬煎。”华琼并不回头,也不停息,“但是要我就此放下刀枪,为一家人的安危弃战友不顾——那我华琼,不如死,去!” “琼——”城楼上燕怀石霍然惊呼。 “世事难会,但也不是不能全,只要你舍得!”华琼已经奔到军阵正中,头也不回一指,准准指的是燕怀石方向,”你们看着!城楼上有我的男人和我的孩儿,你们给我杀上去,救下他们,如果这点事你们都做不到,将来下了地府,莫要怪我在孟婆桥前等着,骂你们一声窝囊废!” 她哈哈大笑,手中金枪一顿,嚓的一声,金枪中突然弹出一截明光闪亮的刀锋,她背对城楼,面对大军,毫不犹豫,举刀向颈! “琼儿——”燕怀石惊骇欲绝,嘶声大叫。 “慢——”躲在他身后的宁澄瞪大眼睛,险些一头撞上城墙。 “大帅——”火凤军齐齐大吼,悲愤若狂。 巨大的声浪铺天盖地压下来,因为一个女子的决断和勇气,城上城下,数十万人惊震欲绝。 宁澄越过高墙,齐氏父子拍马冲前,无数人冲出军阵,欲图救下他们的主帅。 然而华琼一番奔跑,早已一人远在城门和大军之间,她说做就做,决断干脆,谁也没能料到世上还有如此视生死等闲的女子,一时间谁也援救不及。 长刀映日,寒光如雪。 刀光在众人绝望震惊的眼神中横抹而过咽喉。 “铿。” 突有不知哪里飞来的小小石子,快至无法描述的射来,如黑线一抹,精准的弹射在华琼的刀背上,铿然一声,刀在险险碰上咽喉的那一霎,突然断裂! 断裂的刀落下,被赶来的齐氏父子一人一半赶紧抢了过去。 华琼睁开眼睛,眼神愕然。 宁澄正落在半空,看见这石子脸色一变,突然向火凤军阵中扑去,然而人还没扑到,嚓的一声万矛齐出,斜斜向上,大地上刹那展开一朵巨大的黑色花辫的花朵。 宁澄无奈,半空中一个筋斗翻回去,却没有落回城墙,而是落在城门前,落地后眼神犹自在不甘的搜寻。 华琼镇定得很快,石子从火凤军中射出,说明那位高手隐藏在军中,她也不去寻找,一转头看见宁澄,霍然变色。 再一看燕怀石——他因为惊怖太过,扑向城墙,在他身后假装持刀逼住他的士兵自然不敢拦,而惊惶之下,那装模作样虚虚绑着的绳索也已经被他挣脱,松松的挂在肩上,衬着他惊骇的眼神苍白的眼神,滑稽中几分哀凉。 华琼盯着他,面色惨变。 燕怀石却还没发觉,犹自用手拍着城墙,痛心疾首的喊:“琼儿,别吓我,别吓我……” 他忽然顿了顿,觉得底下眼光古怪,四周气氛不对劲,再一低头看见自己肩上挂着的绳子,脸色瞬间也变了。 华琼慢慢扬起脸,目光从他身上的绳子缓缓流过,再看向一脸尴尬的笑的宁澄,再看看左顾右盼的守军,眼中的神情,一寸寸泛起青气,一寸寸的慢慢,结了冰。 城上城下数十万人,突然出现了一瞬寂静的真空,这样的寂静里满是无奈和尴尬,是骗局被戳破后的凄凉。 良久,华琼古怪的,笑了一下。 “燕怀石。”她轻轻道,“你好聪明。” 燕怀石双手抓着墙,怔怔的看着华琼,他听不见华琼说什么,却已经读出了口型。 粗糙的石墙磨砺着掌心,不觉得痛只觉得凉,他的心也似在这样冰水般泛出的森凉里,慢慢沉底。 他知道,他要失去他的华琼了。 他犯了个最愚蠢的错误——不是芶且求生,不是城楼呼救,而是当面欺骗,而是将一个虽然无用但是善良的夫君,从深爱他的那个女子心中,刹那毁去。 他可以弱,可以被俘,可以成为她的负担,可以不豪气干云笑对生死,但是却不可以,和敌人合作,利用她对他的爱,用这种近乎卑鄙的伎俩,骗她面对人生最大的煎熬和为难。 一刻前她的忧心如焚难捱煎熬,一刻前她情义难全无奈自尽,因了他,都成为莫大讽刺。 她可以为他死,却定不愿看见此刻他肩挂绳索,追悔莫及。 她爱他比山海阔大,他爱她却令她万众之前蒙羞。 燕怀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脸色和华琼的目光一般,一寸寸凉下去,一寸寸白起来。 一截绳索摇摇晃晃于他颈侧,他也不知道去拂开。 华琼却已经扭开头去。 她突然拍马,转身,振臂,哈哈大笑。 笑声激越悲愤,也像无数黑色的矛尖,刺破这天空的高旷与遥远。 “儿郎们!”她笑道,“幸亏我没死错,不然到了地府,我找谁喊冤去?到时候就不是我骂你们窝囊废,是你们笑我白痴了!” 没有人笑,一些年轻女兵看着她,突然失声痛哭。 “哭什么。”华琼森然道,“看错人固然悲哀,但是看错人知道转身,就来得及!” 她抬手,挥刀,白光一闪,一截黑发在阵前飘落,如黑色孝布,覆盖于城门黄土。 “燕家主。”她不回头,声音清越,“华琼早已是燕氏和离弃妇,今日城门之下,便以此作别,发断难续,覆水难收,你我之间,再不回头!” 随即她缰绳一抖,便要驰回阵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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