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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目前在礼部任员外郎的一个学生,叫钱彦的,早带领着众学生迎出拱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闻言笑道:“大人若是土包子,我等便都是酸儒。”

  又给抱着顾知晓的顾少爷施礼,眼睛一觑一觑的看着他肩头上的顾知晓,想问不敢问,青溟的学生,怕顾南衣比凤知微更厉害,顾大人的哨声,被公评为“青溟十大可怖事”第一位。

  顾知晓睨视着底下一堆人,看见别人眼光怪异,立即将顾少爷脖子一搂,大声道:“衣衣爹!”

  “顾大人真是利落。”钱彦是个溜滑角色,立即跟上一句,“女儿都有了……敢问小小姐几岁?”

  顾知晓得意洋洋伸出两根指头,想想,又添了一根,她一向很会四舍五入,凤知微估计她一到三岁就会立即把自己算成四岁。

  “顾大人向来不凡,果不其然,一年不见,女儿都三岁了!”钱彦顺嘴拍马屁。

  “……”青溟学生们抹冷汗。

  顾少爷淡定的答:“还行。”

  “……”凤知微抹冷汗。

  学会寒暄的顾少爷,杀伤力太大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当先向里走,“你们请我这客还算及时,再过几天我就不适合和你们出来乐了,嗯,春闱要到了。”

  她这话一说,四面一阵沉默,跟在她身后的学生们,互相对视的眼光乱飞。

  “想来这一任主考,非大人莫属。”钱彦笑着试探。

  凤知微笑而未答,却道:“这宴春后院,不是说是级别极高,怎么这个人来人往的,生意和路边茶档似的红火?”

  众人这才发觉,园子中人来人往,穿梭不绝,连远处助兴的琴音都听不真切了。

  钱彦愕然道,“咦,我来订位时,并没有听说今日后院特别忙啊?”

  凤知微眯眼看看,一笑不语,只怕这后院原本是不忙的,但自从这顿饭她要来,便忙了。

  春闱将至,她既然现在任了尚书,这一任的主考必然是她,朝中上上下下,各大势力,谁不想抓紧机会走她关系?

  “我们订在雪声阁,大人请往这边走。”钱彦一边引路一边指着阁楼两侧一间间的雅阁道,“这些都是各位亲王和国公、侯爷、大学士的专用雅座,这间莺鸣阁是二殿下的,春潮阁是早先五殿下的,秋苇阁是六殿下的,据说原先是叫秋舸的,殿下说重音,便改了这个名字。”

  凤知微转眼,看了秋苇阁黑底金字的铭牌,目光在那“苇”字上落了落,便转了开去。

  阁内无声,和其余都人满满的不同,看来宁弈不打算凑这个热闹?

  一路过去,不住有人从自己的雅座出来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说等下要去敬一杯,凤知微笑得脸都酸了,心想官场的酒果然最难喝。

  雪声阁里席开三桌,凤知微一大两小自然被请入上座,菜色精致而名贵,可惜遇上了几位不懂得欣赏的——凤知微向来对口腹之欲很淡泊,顾少爷吃什么也从来不在意,顾知晓只要坐在她爹怀中吃饭,啃萝卜都乐意,这孩子也特别,天生适应力极好,在陋室或在华堂,她都一样的态度,跋扈里有种与生俱来的淡定。

  席间先是说些当初旧事,嘻嘻哈哈笑一阵,又说起北疆战事,唏嘘一阵,提起姚扬宇黄宝梓余梁三人,众人都有羡慕之色,三人现在都在北疆军中,战功赫赫各有升职,都说男儿在世当如是也。

  凤知微擎杯笑道,“大丈夫征战沙场固然英雄气概,我等捭阖官场那也是费心活计,算不得脓包,已经入了官场的咱们不谈,春闱在即将要下场的,很快咱们便又是同殿之臣,来,值当为此浮一大白。”

  众人连忙举杯,钱彦笑道,“兄弟们可得努力些,和哥哥学学,鱼跃龙门,在大人手下供职,那可是天下第一畅快事。”

  凤知微瞥他一眼,笑道:“春闱这事不提,好歹我得避嫌,喝酒喝酒。”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微微露出失望之色,凤知微就当没看见,喝了几杯,筷子敲了菜盘道:“一年不见,如今聚在一堂,真是令人高兴的,还记得以前给你们批课本子,毛病可真多——祖林正。”她突然用筷子指了指一个学生,笑道,“往日里你写戒字,那个勾总是忘记勾起,每次我看见都说,少了那尾巴,戒还叫戒?”

  祖林正急忙站起,笑道:“是,学生定当记住。”

  底下学生们都松了口气——凤知微说着春闱不提不提,一点风都不肯露的样子,其实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钱彦忙站起来筛酒,笑吟吟道,“学生们都是大人门下,定然不会给大人丢丑的。”

  凤知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语,心想表态还是很及时的。

  席上的气氛活泛起来,渐渐都开始拼酒,学生们鱼贯上来敬酒,一杯完了要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后要三人同行,三人同行后要四时如竟……凤知微酒到杯干——她是存心把自己灌醉,醉酒的人好扯理由,比如可以不去皇子包厢敬酒,比如可以在别人敬酒的时候装傻。

  正喝到眼花朦胧,身边顾南衣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够了。”

  凤知微手一顿,低眼看看顾少爷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再看看面纱后那双明亮而不赞同的目光,讪讪的笑笑,没法解释自己的意图,只好悄悄凑到他身边道:“……呃……少爷……就醉一次……就这一次……”

  她毕竟有了酒,后劲上来身子有些软,无意识的靠在顾南衣肩上吐气如兰,淡淡体香里酒香馥郁,融合成奇异的诱惑的气息,一波波的漾了来。

  而语声低低,不同于平日的淡定雍容,带几分哀求和绵软,每个尾音都微微上挑,不知怎的便听出了几分勾魂摄魄的意味。

  顾南衣微微低了头,她的头顶正擦着他的下颌,发丝软软,像一朵云拂在心底,传入耳中的语声,把那本就有些波动的心,曳得又散了散。

  也不知道是香气逼人,是语意魅人,还是发丝撩人,或者只是那酒后劲太杀人,顾南衣忽然觉得心中有点燥热,忍不住抬手便扶了她肩。

  他原本只是有点心乱,想将她扶起,谁知道凤知微突然酒劲上涌,呃的一声便要吐,她自律极强,知道不能吐在顾少爷怀中,赶紧伸手去捂嘴,顾南衣却毫不在意,困住她的肩不让她离开,伸手在她后背轻抚,一股真气涌入,将她体内翻腾的酒气给压下去。

  满座安静了下来,看着旁若无人的顾少爷,看着两人有点暧昧的姿势,互相交换了个眼光,想起帝京前段时间风行的某个关于断袖的传说。

  “……小魏在这里么?呵呵,老头子来叨扰下……”突然有人微笑擎杯而来,自说自话的就跨进了门。

  这人身后还有几个人,互相拉扯着,一人道:“胡大学士你这点酒量也敢往少年郎酒席上冲,还是本王给你保驾吧。”

  又一人道:“六哥就是心细,生怕老胡给我们灌醉了把他家美姬给卖了,巴巴的跑了来,跑来又要走,走什么走,一起讨酒喝去。”

  几个人拉着扯着直奔而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第一个人就愣在了门槛上。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被堵住,探头往里面张望,然后便是“嘶”的一声抽气。

  阁内,上座,魏大人正伏在那个帝京著名的木头护卫怀里眼泪汪汪,而那顾南衣,公然揽着魏知的肩,手在他背上细致轻抚。

  断袖!

  活的断袖!

  活的公然展现断袖之风的断袖!

  活的公然展现断袖之风的帝京目前最当红的少年重臣断袖!

  干核桃似的胡圣山大学士端着个酒杯,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没掉进自己酒杯里,喃喃道:“难怪我当初一眼就在那么多青溟学子群里发现了他,原来果然足够与众不同。”

  去年年中才从闽南十万大山回来的二皇子,晒得发黑流油,一张黑脸此时也冒出了油绿的颜色,直着眼睛道:“我但听说断袖是很收敛的,不想魏大人断起来居然这么张扬。”

  七皇子一脚踏在门槛上,一脚向后撤,吩咐身后随时跟随的清客,“赶紧记下时辰地点,明儿我的《帝京杂记》又多个好故事。”

  圆脸大眼睛的十皇子探头,怯生生道,“七哥你那杂记这个月出来记得抄份给我。”

  七皇子赏了他一个暴栗,“毛没长齐的小嫩讶子,看什么看!”

  一群人各自表达自己的感想,唯有一个人没有说话。

  端了杯,靠了门,似笑非笑。

  酒杯酒液清冽,倒映他浮光浩淼眼神,那眼神在那相拥的两人身上飘了飘,飘得很轻,落下时却很有力度,像刀锋半藏在刀鞘里。

  随即他轻轻的笑了,道:“都说有热闹看,果然热闹,青溟书院的才子们,今日倒聚得齐。”

  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立时从断袖转到青溟聚会这件事本身,几位皇子大员目光在在座学生脸上转了一圈,那笑容眼看着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果然齐,果然齐。”二皇子端杯,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凉。

  大抵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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