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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她和燕怀石之间的关卡,还是要燕怀石自己跨过。

  华琼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塞,其实就是对夫君的最大考验,过不了这一关,以华琼的骄傲,绝不会带燕长天嫁入燕家门。

  燕怀石注视着那孩子,再看着对面的妻,别离一年,一年里他的华琼被风霜磨砺得更加明亮,南海渔村女的一点乡土气息荡然无存,鲜美得像枝头灼灼的花。

  一年里,他无数次后悔,当初华琼问那句“难道我们之间,只有恩情吗”的时候,为什么没能立即回答?

  他一直认为,只是那一犹豫,华琼才因此远走高飞。

  她在的时候,他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到仿佛那是清晨起来便要穿衣一般自然,然而等到她一飞走,他才发现少掉的绝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颗心。

  有些事以为是习惯不去思考其存在的由来,却不知爱的新芽早已花开不败。

  那一年的前半年,他发疯般的派人四处找寻她的下落,自己也走遍了整个南海,很多难眠的夜里,想着她一个孕妇飘零在外,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被人欺凌流落江湖,很多夜里为此冷汗涔涔的醒来,下半夜再也睡不着。

  后来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魏知的存在,试探着发了一封信,终于得到了消息。

  那一晚他带着笑容入睡。

  华琼在魏知身边,他便放心,他是隐约知道魏知的女子身份的,毕竟当初一起入青溟书院,很多细节,怎么瞒得过精明的他,只是魏知不说,他也不会去探问,这是属于世家子弟的修养,不会越过自己的界。

  那些日子知道她战功赫赫,忍不住便为她骄傲,兴冲冲告诉母亲,母亲皱着眉,说女儿家舞刀弄剑,和男人们混在一起血战沙场成何体统,他从此便不说,心里却是兴奋的,他的华琼,从来便是这么与众不同。

  他爱着那份与众不同,和她相比,那些大家闺秀都索然无味。

  再后来,便得了白头崖之战,华琼阵亡的消息。

  有如晴天霹雳,劈裂了满心的期盼和欢喜。

  那是颠倒酒乡的三个月,那是醉生梦死的三个月,那三个月不知道如何过来,也不知道要如何过去,再如何捱过这漫漫人生永夜。

  好在……如今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不娇饰,不退缩,不犹豫,他的华琼。

  失而复得,他心中溢满感激和欢喜,世间一切都不算磨难,只要能这样和她一生笑对灯前。

  他那样满怀感激的看着他的妻,觉得她能把自己和儿子好好的带到他面前,就是恩。

  良久,他笑了。

  他微笑着捏了捏怀里孩子那柔软的小鼻子,道:“看这鼻子,和我家琼儿一模一样。”

  所有的人都笑起来。

  华琼的微笑,从眼角漾开,连眼波都是荡漾的,她掠掠鬓,并不认为那句“我家琼儿”肉麻,大言不惭的道:“当然,我儿子嘛。”

  燕怀石呵呵笑着,抱着儿子离席,一边走拉着老婆,笑嘻嘻的道,“我不会哄的,你来教我,你来教我——”

  夫妻俩黏黏缠缠的走了,灯下两个头渐渐凑成一个。

  凤知微欢喜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道:“真为华琼高兴。”

  她笑容温存,眼神里却有很怆然的东西。

  顾少爷突然盛了一碗玉米羹给她,热腾腾的递到手边,道:“你爱喝的。”

  凤知微接了,忽然一怔,心想万事不管的顾少爷怎么记得她爱喝这个?

  顾知晓立即扑过来,大声道:“我要!”

  顾少爷敷衍的塞给她一只鸡腿。

  顾知晓用鸡腿去敲她爹的头,“要玉米汤!”

  顾少爷揪起女儿,扔出,稳稳着陆于盆架的脸盆里。

  顾知晓坐在大瓷盆里,悍然用鸡腿敲打盆边,梆梆的像在唱戏,“玉米!”

  顾家的这个丫头,从小被她爹拎着甩着扔着习惯了,她爹有时候背她去打架,随手把她和布袋似的往肩头一扔,然后纵起跳落从来不管她的存在,顾知晓还没完全会说话便知道任何时候都得抱紧她爹的脖子,不然她爹说跳就跳便把她给翻出去了。

  也因此这娃越大越凶猛,人家姑娘被碰一下也许要哭三天,她被扔到屋梁上也能稳稳躺下来睡觉。

  鸡腿敲盆边,肉汁四溅,再配上顾知晓的魔音穿脑,宗宸当即就跑了,凤知微无奈,把自己的玉米羹端过去。

  顾知晓用下巴点了点玉米羹,示意凤知微放下,坐在盆架上,女王似的招手唤她爹,“喂我!”

  凤知微哭笑不得看着,心想这孩子在哪学的这做派?

  顾少爷过去,平静的端开那玉米羹,还是塞在凤知微手里,然后……

  他突然反手把盆掉了个个儿。

  哐一声顾家小小姐被盖到盆底下去了……

  顾家爹淡定的用一本厚书压住盆,留了一条缝隙,一手揽过目瞪口呆的凤知微,淡定的拖着她继续喝汤去了。

  盆底下顾家小小姐用鸡腿梆梆的敲了半天,发现无人理睬,无趣的躺下来,把鸡腿啃完,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没想出区别对待的原因,只好闭上眼睛。

  无趣的睡着了。

  ***

  日光还没射上长窗,凤知微便被拖起来收拾自己。

  戴上魏知的脸——面具当初她藏在白头崖下的山洞里,用石头压住,果然没被发现,从浦城回来的时候便找了回来。

  换上黑丝长袍,青色软甲,披深青色重锦披风,披风上绣着亮蓝夔纹,翻卷间明光闪动,乌发高高束起,着白玉冠,以形制古雅的长簪簪住,披在肩后的长发顺滑如流水。

  少年腰细细,人笔挺,玉树一般卓朗的风姿,华琼也是一身戎装,亲自给她整衣,笑道:“今儿可要迷昏了帝京少女。”

  凤知微一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想不要迷昏帝京第一少女就成。

  整束完毕掀帘而出,院子里抬头看来的人齐齐眼前一亮,赫连铮送给她的三百顺义最精锐的护卫啪的一礼,马弁和长靴交击,嚓的一声清脆袅袅。

  “谨奉御命,迎忠义侯、武威将军、礼部侍郎、青溟书院司业,魏大人——”

  悠长的传报声伴随御礼监庄严华贵礼乐声起,金鼓三响,凤知微策马迎上。

  日光自天际射落,淡淡金光里青衣少年策马而来,轻衣薄甲衣袂飘飞,深青披风在三月春风里翻卷,翻出五色迷离的明蓝暗光。

  马上少年眉目飞扬而容颜皎皎,清越超卓中自有历沙场血战风霜镌刻的高华沉敛,不若从前锋芒逼人,却更令人沉溺心折,如一段沉了深海久经风浪打磨的光润龙涎香。

  被日光里的无双少年炫得微怔的满朝文武,终于在他含笑走近时,由大学士胡圣山,含笑迎上前来。

  凤知微在三月春风里勒马。

  她的眼神越过身前衣朱腰紫的权贵,越过两侧沸腾欢呼的人群,越过帝京高高城门,越过四通八达的天衢大道。

  落在迎来的诸皇子车驾,落在曾和亲人相依为命的秋府小院,落在覆满那年深雪的宁安殿,落在更远的,沉默着两座孤坟的京郊树林。

  一年时光,翻覆沧海。

  长熙十五年。

  帝京。

  我终于回来。

  卷三 殿前欢 第三章 断袖

  长熙十五年,离别帝京一年的凤知微,以魏知的身份风光重回。

  一年,却已是物是人非,载满长熙十三年历史的帝京,写在记忆里,向前走,直面长熙十五年。

  十五年,白头崖之战失踪的魏知历经艰险回国,受到了大喜过望的天盛帝的极高礼遇,原先以为她战死而追封的忠义侯和武威将军封诰不动,去礼部侍郎职,升任礼部尚书,据说原本天盛帝打算让魏知直接入阁,却被魏知坚持不受,于是还是走了入阁前的老路——先在六部历练,话虽如此,这位十八岁尚书,已经是皇朝第一异数,她的年纪在那里,必定会青年入阁,在所有人眼里,将来的天盛宰相,非魏知莫属了。

  原先天盛帝的意思,是让魏知改任刑部尚书,前任刑部尚书是楚王门下,在年前因为贪贿案落马,被流放发配,刑部尚书落马时,宁弈正在边疆,本来胡圣山姚英还想联合群臣齐名联奏保下他,宁弈快马传书阻止,两大学士当即罢手,事后发现这事看起来是二皇子的手笔,背后却若隐若现透出天盛帝的意旨,这才惊觉楚王殿下目光深远,落马一个人无所谓,被扯出结党案就上了二皇子的当了。

  凤知微在天盛帝询问打算在何部任职时,委婉的表示,自己还年轻,刑部这种直接关系国家重典刑狱的重要职能部门,只怕还力有未逮,最后还是原地升职,原礼部尚书任刑部尚书,有人猜测魏尚书这个选择,是表示了不牵涉入党争的态度。

  凤知魏青溟书院司业的职务还在,青溟书院是辛子砚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的,这是她和宁弈势力交错的一个地方,曾经跟随出使南海征战北疆的那批最精英的学生,现在分布于朝廷各个部门,都算她的死党,其余学生也对她多有尊敬爱戴,凤知微很清楚,宁弈就算想阻碍她势力发展,也阻碍不了青溟势力的侵入,因为那也是阻止他自己。

  单看将来,谁对那批朝廷未来栋梁的控制力更强罢了。

  当然,目前凤知微一个小小尚书,是没法和煊赫的楚王殿下比的,魏尚书也没打算和殿下比,她请任礼部尚书,就是一个韬光养晦的态度。

  魏尚书走马上任,没几天便接到帖子,青溟书院学生在“宴春楼”宴请他们的司业大人。

  凤知微欣然赴约。

  “宴春”是帝京第一大酒楼,分前院和后院,前院对外开放,后院却是皇亲国戚贵族公卿专用的高级场所,青溟二世祖们请客,自然在后院。

  从一座隐秘边门进去,迎面便是淙淙流水,其上拱桥如月,其侧扶柳疏落,掩映着雪白茶花和玫红仙客来,高楼上有人抚琴,一曲琴音涤荡忘俗。

  凤知微左顾右盼,笑道:“从风沙边疆回到这繁华帝京,突然便觉得自己成了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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