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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到那书桌前停下。此时,她与连锦年仅一桌之隔。

  书桌是父皇在世时留下的,乌木的桌子,边边角角上都用金包了,嵌了大大小小许多珍宝。上边铺着一条大红色的子罗棉布。那笔洗笔架,砚台镇纸依然是在原来的位置。

  她抬眼打量四周,眼神空洞。

  一切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恍惚间似乎回到父皇在世,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

  抬手轻轻摩挲着那乌木镶金的桌子,她的嘴角漾开甜甜的笑,隐在纱巾里,无人看见。

  “这御书房……”她轻轻地,“好熟悉呢。”

  连锦年心中猛地一抽,从位子上惊起:“沈贵妃……”

  “好像……也许是在梦中吧,”想起来,那真的如同一个梦一般,“小的时候,常常在这里玩。”

  心中是难忍的剧烈疼痛,恍惚间已然伸出手,想要去拥抱那个薄弱的身子,那眼中淡淡的希冀的光芒,是想起从前的事了吗?

  “臣妾的父亲,喜欢和臣妾玩捉迷藏……”每次都躲在这张桌子底下,她一下子就找到了。

  父皇,那时候的父皇,真的只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罢了。

  “清儿……”若早知有今日,他真的应该带着她便远离了这皇宫,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就该带她走的!

  “皇上。”忽地仰起脸,眼中淡淡的希冀已然退去,只余清冷的目光,似乎要一剑刺到他的心里,“臣妾听说,皇上是因为臣妾的长相和前朝德馨公主极为相似才宠爱臣妾的。”

  连锦年一愣。

  “是吗?”她盯着他,见他没有回答,便举手轻轻摘下面纱,任那张脸暴露在连锦年面前。

  连锦年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回过头去。

  “所以,如今臣妾这张脸毁了,皇上便……”情到伤处,竟无语凝噎。

  屋子里是难耐的寂静。

  半晌,连锦年才缓缓道:“夜深了,沈贵妃先回去吧。”

  “我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若水轻若无闻地低喃,泪眼迷蒙地望住连锦年。

  你爱沈若水,是为了华清,我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连锦年心中惊痛!

  “侯德宝,送贵妃娘娘回宫!”惊慌失措地,只能选择大吼来掩饰自己的无助与对眼前女子的怜惜。

  “不用了。”若水亦是大声冷然地,一字一句坚决,“我自己会走,我会离开,远远的。”

  再不见你。

  望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连锦年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

  清儿,我何尝不想紧紧地拥抱着你,何尝不想看到你甜美明朗的笑容。只是,这后宫之中,唯一能保护一个女人的,不是皇帝的宠爱,而是皇帝的冷落。

  啼春殿。

  园子里是寂寥的春色。

  几枝梨花开得正好,似乎下了决心要让园子里热闹些。却没有鸟儿清脆的啼唱。

  自从上次在花园中,连锦年“表明态度”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看望过若水,连鸟儿,都识时务地不来了。

  若水愣愣地靠在窗棂上,眼神空洞。

  已经是五月份了。

  那时的这个时候,她肯定是在夜清宫里了吧。

  不习惯炎热的身体,在这段日子以来都难以入眠。

  那一夜,她原想请林远带她离开。

  她清楚看见林远眼中闪耀而过的光芒,她心中已经肯定了他会带她走,然而他开口却是:“公主,家父求见公主。”

  她一愣,林暮将军?

  他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在那个荒废的园子里,她便见到了那张儿时熟悉的脸,带着岁月的刻痕,深深浅浅。

  “臣参见公主。”林暮毕恭毕敬地跪下。

  若水嘴角是凄然的笑:“免了。”如今我还是什么公主呢?

  我已什么都不是了。

  亦没有了继续争斗下去的勇气,唯一想做的便是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远远的不再回来。

  可是林暮却说,公主不能走。

  即便公主对连锦年下不了手,可是连蓉蓉还没有死。她只是被禁足在冷宫罢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放出来——朝中支持连蓉蓉的,不止赵是一人。

  若水心中惊颤,才恍惚想起。

  是啊,连蓉蓉还未死,她便不能放弃。

  付出这么多代价,却依然没有能杀了连蓉蓉替母后报仇,那不是骄傲的华清所能忍受的。

  “请公主留下来,看着臣为先皇报仇之后再走。”

  林暮坚决地,目光坚定。

  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看着连蓉蓉死,这是她如今在宫里残喘的唯一目标。

  林远的目光暗然。

  他知道公主为何要求他带她出宫。她是对连锦年死了心,以为连锦年嫌弃了她的样貌——她哪里知道,真心爱她的人,是不在乎她的样貌是倾国倾城抑或是丑陋不堪的,连锦年是,他亦是——却不晓得,连锦年常常深夜里站在啼春殿的屋顶,静静地透过窗子看她熟睡时天真的容颜,她在梦中或哭或笑,都激起他的表情波动。

  他却晓得。因为在每一个夜晚,他亦都守在梨香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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