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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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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活到这岁数,见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呢。你一定是个做生意的。往来这路上的客,大多是生意人。生意人有钱有见识,所以讨老婆都找漂亮闺女。俺虽老眼昏花,可能马虎看到人。你娘子算个让人开眼的好模样。你别跟着别的年轻人一样三心二意。” 我扑哧一声捂住嘴。天寰忍俊不禁道:“我忙着做生意,哪有闲力气?” 老婆婆说:“大运河开成了,经过本地去江南做生意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洛阳地界好。还记得俺年轻时在长安边的娘家,那时候长安的水土就不太好了。所以俺耍个心眼儿,非要嫁到东边来。那些……是俺孙子。儿子们都在田里忙活,媳妇们送饭去。只有俺老头儿在里面。喂,老头子?” 一个老头从屋里蹒跚出来,跨坐在门槛上,气喘如牛。 天寰向他拱手问:“老人家,这几年的光景怎么样?” 老头说:“总要比以前好……文成帝那时候,俺们可活不下去。现在的皇上能文能武,传说他是个残暴斗狠的……可俺们老百姓只管过日子。日子好,皇上就是好;日子不济,皇上名声再好,没用。皇上爱打仗,打赢南朝,总算消停了。于是搞些新的法子造福农人。有的法子不错,有的法子就不怎样。” 老婆婆瞪眼,“老冤家别胡说,小心杀头!” 我瞧了天寰一眼,他饶有兴致地问:“老人家的见识到底比我们年轻人深远。可皇上施新政于农,百官赞声一片,天下连年丰收,怎么还有不足的?” 老头道:“大兄弟,你做生意的?看你雪白斯文的模样,更像读书人。反正你没有种过田。皇上坐在金銮殿上,讨个老婆也是皇帝的女儿。他们有好心,但跟那群富贵人家出来的大臣商量着,不能替俺们想周全。打个比方说:统一了,全国都用一样大小的铜斗量。官府收租子倒是开心,可俺们呢?平白被铜斗量多收了几斗去。朝廷按一夫一妇算赋税,妇女多是不能下田的。男孩儿长到十七八,成了家就多个负担。还有就是五铢钱了……自从有了五铢钱,钱里掺蜡的缺德事就没有少过……” 我插嘴:“皇上已下令封掉蜡的产地了吗?没有蜡,如何造劣钱?” “那肯定不够的。”天寰对我们说,“如今就要拿一些人开刀,才能彻底杜绝假钱流通。” 日头偏西,老人夫妇与我们聊得甚欢,我不得不咳嗽提醒道:“我们要赶路了。” 天寰这才站起来,他手下的鸡笼子竟已编好了。老婆婆合不拢嘴,“小娘子有福,嫁到这么个灵巧后生。俺从不会看错人,他一定会把生意越做越大。” 太一正指挥群儿戏战,这时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农家小儿围绕老夫妻送他,一个小孩儿还赠他几个彩色石子儿。 我们三人走了一段路,回头见鸡皮鹤发的老婆婆扶着老头儿,还在挥手。 天寰对太一说:“一个光在深宫的人,就是天下的井底之蛙。当皇帝,一定不要光信赖大臣们,要自己体贴民情。” 我羡慕地说:“老人家夫妻恩爱,儿孙满堂,这日子挺好。” 太一摇头,“家家说的和孩儿想的不同。一家的好日子,不比天下人的好日子。光是在农家舒服,不如我爹爹家家,也救不了众人疾苦。” 天寰拍了一下他的脖子,低头嗅着他身上的香味。太一痒痒,笑着躲到我的身后。 炊烟袅袅,田垄春光一片,生机盎然。 天寰对我说:“铜斗此时还不能废,以后可以换成陶制的。至于夫妇,只要按一户算,妇女可以不算徭役。我已经把成丁的年龄从十八变成二十一岁,以后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免赋税。至于假钱,不法官员的名单已有了。在新法典颁布前,必须严处。朕……也不能顾及几个大将大臣的面子了。”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太一捉到一朵蒲公英,鼓足腮帮子,吹散开来。 轻风自东方来,我和天寰拉着太一的手,向着太阳闪耀的地方前进。 第九章 藏弓 大运河的开通,引得南北万物尽得意。我指点太一看江南景致,荞麦青青,两岸红豆。碧波春水,洗尽前代铅华。淮左名都,陌上有千万缕柳丝,剪却残阳,渐可藏鸦。 “这就是江南……是家家的故乡吗?”太一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说是在惊叹。 我回答:“是啊……但我养在深宫,扬州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 御驾南巡,本来该声势浩大,扬扬赫赫。天寰此次南巡,虽为了皇家体面,不能说一切从简,但以观察工程为主旨,事事都加以节制。随员除了少数在长安的大臣、精选的宦官宫女,其他多用阿宙的府员。行程到了扬州,便是最后一站。赵显骑着“啸寒枫”,在岸上迎候。 战功为这位庶民出身的汝阳郡王增加了更大的光环。许是岭南的日晒、云贵的瘴气的缘故,他反而比以前显得黑瘦了。他恭敬地给我们叩头。天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一番,道:“朕在扬州只待五日,切勿扰民。扬州虽物产繁盛,朕一概不收。” 赵显尴尬地笑道:“浙西有寇,臣剿乱后才赶到扬州。臣大字不识几个,地方上文官的事,臣从来懒得管。臣只担心万岁在江南的安全,别的事儿没来得及过问。皇上选了春天到扬州,皇帝皇后还要在江南行亲耕礼、亲蚕礼,臣记个礼仪的名字就费力得要命。” “你劳苦功高,朕何尝忘记?只是守江南,光是马上功夫实在不够……”天寰说,“平身吧。” 赵显退到边上,“臣是皇上的马前卒。国事好比臣的家事,臣推不开。” 天寰细细一想,默默一笑。阿宙扫了赵显好几眼。 我对赵显亲切地微笑,让圆荷端给他喝新娘的梅子酒。他一饮而尽,“先生……他没来吗?” “没有。”上官先生对于大运河的兴趣,似乎只到洛阳为止。他推辞了随驾南巡。 到了行在,皇帝与皇太弟前往寺庙奉香、听禅师讲法。赵显又来求见我。 我叫他坐了,他不肯,半晌,才在我面前的地上坐了,卷起战袍道:“臣等着跟皇后说事儿。臣将军府有个从官,是守桂宫那会儿的兄弟。臣去浙西,留他在扬州办接驾的事,突然被抓了区。刑部说,他私铸钱币。按特旨,名单上的人一律要斩首。他有没有铸假钱,臣不敢说。不过这人是条好汉,以前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能不能求皇后……” 我已知道他有求于我。怪不得皇帝说不怕伤了几位大臣的面子……他算是其中之一。 我看他眼里尽是疲惫,脸色萎靡。他维护兄弟,愿同生死,战时是长处,此时乃他的短处。 我想了想,此事颇为棘手。我就不正面回答,温言问:“赵显,你吃饭了吗?在江南找到合适的姑娘吗?此刻不是正式的宫里,不必对我称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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