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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点点头,他的手指又摸索了我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但耳朵里却满是春夜里的鸟鸣,还有习习的风声。

  我靠着他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咬着他的耳朵说:“天寰,我小时候对父皇说过,那时只是孩童戏言。不过今夜我要说:天寰的青春,将是永恒的。其实人永远可以年轻,初次变老,大概是丢失了理想的时候吧。而你始终是有理想的,怎么会老呢?”

  次日,我送走天寰,就让圆荷把上官请来。我取出一段青布来,对他说:“去年冬天冷,我看你的冬衣旧了,总想给你做一件。因为现在是春天,且穿不上,等五六个月后你回来,这件衣服也快做好了。”

  上官凝视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但愿总是春天才好。平城的春色不同长安,可惜我今天就要走了,顾不得观赏。”

  我想了想:“你去西北,恐怕会很累。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你也知道。”

  上官摆手:“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赵王在西北一年多,哪里还是昔日的赵王?”

  我默然,上官是智者,他说的是对的,不仅阿宙,还有我,每个人生存的意义,正是不断的改变,让自己一点点走向新生。

  我取出一封信,对上官说:“这里我给赵王写了几个字,若战事顺利,就不要给他看。若他情绪不佳,或者遭遇围困,请你转交他。”上官无声也无表情,放在袖里。俩俩对视,都有话说,但似都不易启齿。一只蜜蜂钻到屋里,嗡嗡不停,我们目光都随着蜂儿转动,直到又碰上,我才笑了,惜别之情,压抑不住,眼眶湿润了。

  我昨夜想了半天,想问问上官我曾经中毒一事,但望着他清澈而温雅的笑容,我只是说:“你一定要保重。”

  我此刻已经无毒,曾经的毒会留下什么,也只可听天由命,又何必引起上官对于曾经怅惘的回忆?春日的游丝被风带入屏障,上官沉默许久,突皱了一下眉,开口道:“夏初,你给我野王笛的时候,野王笛里曾有的秘密你可知道么?”

  “有秘密?”我身子前倾,上官将我所最珍爱的那管笛子置于案上……

  天寰回来出乎意料的早。一位云游的高僧,在祖陵向皇帝敬奉了他从天竺带来的宝物。那是世所罕见的佛舍利,而且是一颗佛牙。

  天寰让我用金质的匣子和水晶的瓶子存放好它。因我没有表示出我通常在两个人相处时常有的小女孩的好奇心,他审视我:“上官临走说了什么话?”

  我摇摇头。天寰并没追问,只是抚摸我的头发:“他总是为你好。”

  我赶忙将注意力转到佛牙上:“等我们回到长安,圣物就要给人瞻仰?”

  “不,你收着。现在可不是宣传瑞兆的好时候。我以为什么都要利用到合适,不然稀世珍宝也是一钱不值。”

  我问:“何时算是好时候呢?你又怎么能知道……”

  “因为我是皇帝。”天寰抬起我的下巴:“可你不想我知道的,我也就可以不知道。”

  我本想抗议,但话到嘴边,舌头不听使唤,我……只好回避他灼灼的目光。他吻着我的耳廓,耳垂,低声说:“祭祀完毕了……”

  我吓得赶紧挣开:“我手里可捧着佛牙呢。”

  天寰眉目间有几分的清傲调侃:“罪过。”

  夜里,我梦到自己和天寰变成了两只黑色的蝴蝶,一起被火烧化了。我被天寰摇醒,眼睛濡湿,我不想死,更不想天寰死。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搂住他。

  天寰反复的劝慰,把我抱到屋外,说:“你做噩梦了?闻闻,这是真实的春天的气息。等你感觉到了,以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我半信半疑的使劲嗅,没有觉得气息与以前两样,可是瞬间,每种味道又深深的留在脑海里。

  花树上坠满了红缨络,可爱一天风物,天幕绛紫,宇宙芳萍浮。

  天寰的脸,与往常完全一样。我忽觉得自己不该有任何的怀疑和恐惧。

  花仰望明月,明月也注视着花,一切都变得寂静。好像连我们都不存在,只有花和月的世界。

  这个平城的花月之夜,以有缘之生命,成为了我青春不可割舍的记忆。

  第三章 双刃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八阵干戈。西南,西北之军,犹如双刃出剑于帝国的两侧。

  战报源源不断的送到京城,但因为有皇帝镇在京城,而战场毕竟遥远。百姓们好像依附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大多是平静和从容的。北朝人起于马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为战而死的男人,也有新编入军队的子弟,所以夏天依然灿烂的来了。

  三月,太尉元君宙从凉州起兵。大军到达肃州城外,陇西李氏出城迎接。欢宴之中,元君宙突然变色,命人将李氏内数位与甘州鱼氏暗通款曲的族人及其亲信斩首。肃州城内外,无不惊愕变色。君宙旋即又遍赏肃州将士,百姓,与李圣德对天盟誓,约为异姓兄弟。于是,再无人敢于不服,李圣德也得以于族内立威。

  四月,以陇西小将李醇为先锋,率一万骑兵,从侧翼奇袭鱼氏军队,虽然伤亡惨重,但却将鱼氏军与索家军分裂开,将他们先赶回甘州。同时,孤军进军的三万索氏骑兵,遭到以逸待劳的元君宙伏击,元君宙刺伤主将鱼济民,其残部亦退回甘州城。北军一鼓作气,追击到甘州城外。说来也巧,那一夜,恰好月食。甘州城内不约而同的发生了数起怪事,诸如泉水突然变成红色,鱼氏祖庙被一些人目睹的“飞龙吐火”所烧毁,夜半,又有披发的女性如鬼影在城中哭泣,第二日,许多街道上,人们都发现了古币,鱼骨。于是甘州城内人心惶惶,连酒泉夫人鱼氏查出所谓的“敌军细作”来凌迟示众,都不能遏止人们对于“天亡鱼氏”的恐惧。每天都有人不顾性命的逃离甘州,北军于大营内悬挂巨大的甘州城图,凡投北军百姓,都用笔圈画,承诺攻下甘州以后,授予属于鱼家的甘州小块土地。

  酒泉夫人曾出城挑战,但君宙固守壁垒,以“好男不与女斗,少年尊老。何况本王乃龙,夫人是鱼。”为由,根本不出营。如此十日,北军于六月初发起总攻,以锐不可挡之势,三日攻破甘州城一侧,酒泉夫人率数十骑先行逃走,城中发生巷战,又过三日,才得肃清。俘获之甘州守军,自愿投入北军的编入攻击李醇将军先锋队,不愿的不计前嫌,恢复为百姓。太尉又命北军士兵露宿于大街之上,抢夺百姓私人财务者,奸淫妇女者立斩,按照军功大小,将鱼氏多年所藏银钱丝绸,分给士卒。他仿造古人,将去年他离开长安时,皇帝御赐给他之酒撒入甘州最著名的酒泉,与士兵们共饮。

  西北之军,将阿宙和上官称为“白龙青凤”,在京城的传说里:年少俊美的太尉,白马银灰炮,因为这两种色彩,染上血迹,他在万军中更加醒目。而青凤先生,更是隐在军中,似乎处处不见,但又处处可见。黄沙百战后,玉门关外,青衫翩翩,笛音吹彻阙楼。

  天寰似乎就像他在平城所说的那样,对于西北没有任何指令。阿宙和上官所做的,他好像都没有意见。阿宙攻下甘州城的捷报传来,他也没有喜形于色。他除了和百官议事,回来后就常常在屋内徘徊,念念有词。我猜想,他大约在思考下一步,西北的推进,幕后的上官,前台的阿宙,应该是和天寰不谋而合的。但每种策略,由一个人做,便有一个人的烙印。

  我母亲说:男人思考的时候,最好保持安静,我也尽量那么做。

  西北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索超,沙州敦煌城似乎是索超准备的陷阱,阿宙的时间,却只剩下两个月了。我心里暗暗的担心,索超一直没有露出他的真身,阿宙又将如何应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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