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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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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堰就在黄、淮、海三河之间,是少见不建高堤,用束紧河道方式逼迫黄河急速流过,使其无暇淤积、并将泥沙全部冲进海里的特别堰体。治河,是数千年来,以人对抗自然的浩瀚工程,束河却是一直有争议的问题。康熙要盖这个高家堰,来回折冲将近六年,才开始动工,特别来巡视,就是要鼓励河工努力工作,尽快将堰做好。 新升做常在的海棠,站在甲板上,听清了康熙的话语。他是个极会利用民气达成目的的人,这似乎是种天赋。 “天子就是不一样,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法术似的,谁都不能不心悦诚服……”佟妃的声音从海棠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佟妃也凭栏凝视着康熙的背影,痴迷、温柔中又带着幽怨,连忙深深一福。 “棠常在,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他想要的妃子、想网罗的臣子,从没有不成功的。宫里几个汉妃,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清高淡泊的也多的是。但是,没有哪个人不想承恩、没有人不爱皇上,你是新的小主,我少不得提点你几句,万事都要警醒着点哪!”佟妃说,却触动自己情肠,入宫多年,原先在家做姑奶奶时的任性娇憨,全都给这无情的紫禁城磨平了,除了等待少得可怜的临幸,人生再也没有目标。 等待,让康熙变成妃嫔眼里心里唯一的人,有时候,可能不真的是爱,只是在宫里,所有人都说要爱他,自己慢慢地也以为自己爱他,后来,也就真的爱上了。盲目的、被催眠的爱情,又被康熙的多情哄骗。 他是那样一个将男女之事看得比吃饭喝茶都随便的人,后宫是他的女人库,就像织品库、车驾库一般,是专属于他的财产,跟谁睡就像穿哪件衣服一样,对他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妃子们只能仰望一个他,春宵一度,他睡过就忘,留在敬事房的记录,却是后宫地位的重要风向,谁被临幸得多,谁就是被竞相巴结的对象。 海棠连连称是,佟妃看着还带着几分少女憨态的她,心中一阵腻味,就打发她走了。 黄河波涛拍打着御舟,康熙带着一群官员巡视去了。望着明黄龙衔宝盖远去,佟妃的心也像慢慢地离开了他,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逐渐明亮、也逐渐冷漠起来。可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柔软,她心疼他周旋于妃嫔、官民、满汉之间,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帝国的轴心,要舍下多少人情,去做天命之子?可她又那么恨他,恨他的处处留情、处处薄情,他可以宠妃子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的,然而,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毫无迟疑地丢开。 就像在扬州看的那场戏,她伺候着太后歇息时,闲聊时说:“今儿那出《刺虎》演得真好,戏文上说破城时有一半儿宫女都跳了金水河,看得臣妾心里都害怕,这么多的宫女,多好的年纪呀……” “这也是没法子的。”太后淡淡地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国母,她的思考已经与皇权合而为一,保住大清根本,是她最大的信念,“宫女子最重就是贞节,她们的贞节,那就是皇家的脸面,国破了,可脸面不能不要,宁可她们死,那也不能扫了皇家的脸。” 太后的话说得平常,全然不像她平日的慈善和蔼,佟妃打了个寒战,在太后身上,看见了太皇太后的影子、也看到了康熙,好一个冷血的家庭! “皇贵妃!”太后的声音唤着,佟妃答应了一声,只见太后也要下船走走,她连忙过去搀了,太后对她微笑,“走,我们娘儿俩去逛逛,皇帝说了,请我带你去跟那些民妇说说话。” “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不带她们。”太后扬了扬下巴一指另一艘船上的小妃子,在几个亲自调教的宫女、太监的环绕中下了船,她漾起一个雍容华贵的笑,对佟妃说,“她们没你的气度。” “这是老佛爷抬举臣妾了。”佟妃顺从地说,她知道太后和康熙的意思,康熙拉拢了河工,但是这里还有很多民妇,需要由太后出面话家常,而太后这边则要营造一个梦幻般的皇室,她自己是标准的宫妃,符合人们对于皇妃的想象,人生如戏,皇室生活,更多只是美丽的谎言。 船队过了高家堰,再走了一段日子,车驾就已经等在岸边。皇室弃舟登车,浩浩荡荡到了天津卫,三月是康熙的生日,因此太子率领一众阿哥等在天津卫里给康熙贺寿,再随御驾返回京师,结束了这场南巡。 刚进北京,康熙就让太子胤礽奉太后回紫禁城,自己则换了车,赶往安亲王府吊祭新死的老安亲王岳乐。岳乐是太宗的堂弟、康熙的叔祖,三藩乱起,岳乐带着八旗在两湖与叛军周旋,这些年则在苏尼特镇守北疆,他在南巡时候去世。康熙静静地站在他灵前,看着那高达两尺的神主,拈起一撮香,敬上,然后放进香炉,慰问了家属,将安亲王葬仪草案过目之后,才在傍晚离去。 踏入睽违三个月的乾清宫,在习惯了江南的秀气精巧后,这熟悉的帝居显得太过空落了些。高敞的殿堂,暗色的青石地,踏在上面发出一种幽远的回响,总像有谁正蹑手蹑脚地走路;光滑如镜的地面,反射出人们垂手走过的身影,模糊、迅速地闪过,什么都不留。 康熙轻轻踱着方步,胸口闷得很,心脏却跳得很快,他唇边用来隐藏情绪的浅笑消失了,乍看好像只是单纯没有表情,但是眉心微拢着,眉间眼底,泄露了他脑中正在急速运转,有谁能用?有谁能用? 宫门已经下钥,大学士们按例是不能再进来了,也不到紧急开宫门召他们进来的时候。康熙走到墙边,拉开照着的布幕,目光深沉地落在幕后悬挂的地图上。被贴上各种标记、画着线的图,在画着重重记号的“古北口”边,原本贴着几个小小的满文字“老叔”,康熙轻轻撕去那个标签,像摘掉一朵枯死的花,张开手心,“老叔”粘在掌中,康熙走到字纸篓边,拈起“老叔”,放手,“老叔”缓缓飘落。 扯过另一张标签,康熙用满文写了“三”,脸色凝重地贴到“老叔”原本的位置,看着那张小标签,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一手轻点着写着“噶尔丹”的蒙古沙漠心脏地带,另一手则压在“三”上。 “王……也要见王了吗?”康熙低声说。 有人走进来,刻意放轻了脚步,站在康熙身后十尺,因那张图是军事机密,若非特许,不得观看。是乾清宫总管梁九功:“皇上,太后老佛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康熙说,顺手拉起布幕,转身走出,站在门边。梁九功则迅速取了斗篷,轻放在他肩头。 “皇上,今夜可要翻牌子?”太监们大多生得矮小,只梁九功是从小就跟着康熙练布库的,个子虽然不高,但因为学武,自己立了死规矩,起床后、睡觉前要打一趟太极,因此全身都像积聚着精力。虽然在南巡间感染了时疾,回来调养,不过这些日子宫中清平无事,倒比从前胖了些。 康熙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随便安排,梁九功答应了一声。康熙任他服侍,披好了斗篷,才跨出乾清宫。梁九功朝等在殿外的魏珠比了个“六”的手势,魏珠点头去了,梁九功连忙小跑步跟在康熙身后。 乾清宫前备好了四人肩舆,康熙坐上去,四个轿夫抬起肩舆,平稳地往太后住的宁寿宫去了。夜晚的紫禁城很安静,由于妃嫔全部集中在西六宫,东六宫还有外东路、外西路几千间房子里都没有住人,东北角的几个宫,更是荒废得不成样子。 唯一显得新颖、气派些的,就是太后的宁寿宫。因为连年战争,就连太和殿给地震震坏了都没钱修,直到去年才有余银能整修。最先翻修的便是作为门面的太和殿,和太后居住的宁寿宫,其他的妃嫔居所,大多还是前明留下来的样子。 别人看皇室荣华富贵,镶金嵌玉,真正走进后宫,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康熙登基二十多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要动武,前线的军饷军粮是绝对不能短,每年要防着黄河的凌汛、桃花汛、夏季泛滥,河工、赈灾的钱也不能缺,能够节省下来的,就是后宫的开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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