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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上官嫃心神不宁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我当然听娘子的。”查元赫凑过去在她脸颊轻啄一下,“快说!”

  上官嫃挤出一丝笑,答道:“鱼汤吧,方便些。”

  查元赫点点头,忽觉她神色异样,疑惑地问:“怎么了?可是有话想说?”

  上官嫃目光闪躲,双颊被晚霞映得绯红,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上官嫃攥紧了衣袖,深吸口气,却突然听见查元赫兴奋地呼道:“有商队!真的是商队!”

  上官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一支浩浩荡荡点点队伍在霞光笼罩下沿着沙丘缓缓而行。查元赫立马扔了手里的鱼,朝那方向狂奔而去,上官嫃也惊喜万分,随着他身后追上去。

  查元赫振臂高呼,时不时回头冲上官嫃欢笑,两人站在绿洲的边缘翘首张望,背着夕阳定格出两道相依的影子。那队伍渐渐走近,训练有素的士兵扛着刀枪,骆驼拉着一辆宽敞的篷车,查元赫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一把握紧了上官嫃的手。

  上官嫃微微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躲藏在他身后,“他们是什么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刮起,旌旗飘荡,红底黑墨赫然画着一个唐正威严的“查”字。

  “爹?”查元赫迟疑再三,牵着上官嫃慢慢朝前走。

  对方亦加快了速度,知道先行的士兵们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查元赫感到异样,高声问:“查将军可在车上?”

  驼铃叮当,晃晃悠悠拉着篷车走进了包围圈,敞开的布帘令车内一览无遗,司马银凤缓缓走至车边,目光极为复杂地盯着他们,语调疲惫:“你爹往南边寻去了,我一会儿要给他传个信,叫他回扁州去。”顿了顿,司马银凤斜睨着周围的将士,“怎么?你们都不认得皇太后?”

  一圈圈士兵陆续跪下,呼声震天,“叩见皇太后!”

  只这短短的一瞬,上官嫃前一刻被冰冻三尺的心里,陡然又涌起无数惊涛骇浪,她忠实挣脱了查元赫的手,缓缓走向前,“平身。”

  司马银凤并未下车,始终高高在上睨着他们,下令道:“既然找到了,那便先在前面扎营,明日回程。你们去给皇太后搭寝帐,本宫稍后再做安排。”

  士兵们纷纷忙碌起来,大队伍缓缓移进绿洲。

  上官嫃脑里空白一片,只觉得这夕阳极刺目,刺得人头昏眼花。司马银凤躬身,朝她伸手,语气温和道:“太后,请上车。”

  上官嫃木然地朝她走过去,耳边传来查元赫低微的呼唤:“晚上在帐里等我。”那熟悉的嗓音令她心绪稍微平和了些,不论前边的路究竟要怎样走,他都会护着她的吧。

  寝帐的帘子厚重,一放下来,大漠里呼啸的风声顷刻被遮掩着毫无踪迹。上官嫃呆呆地跪坐在床铺上,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并未察觉有人进来,直到司马银凤逼近地问:“太后似乎有心事?”

  上官嫃心中一惊,从容地将衣袖放下,“皇姐劳累了,怎么不在帐中休息?”

  司马银凤满面倦态,不似从前那般锋芒毕露,叹道:“我想叫你看个东西,又担心你情绪过激,便先来问一声、”

  “皇姐想叫我看什么?”上官嫃定定地望着她。

  “我们在大漠里遇见了押解犯人去扁州的队伍。”

  上官嫃喜出望外,表情刹那又僵住了,静静地不发一言地瞪着司马银凤,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手指便剧烈颤抖起来。司马银凤握住她的手,痛心道:“他们被风沙埋致死,后又被暴晒多时,已被晒成了干尸,面门难忍……只想叫你去认一认你爹,好焚了骨灰回去下葬。”

  上官嫃僵了许久,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等一会儿。”

  “嗯,我在帐外等你。”司马银凤戚然地望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上官嫃猛地捂紧了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生生地将悲伤吸进肚里不着痕迹地消化掉。她极度恐惧,又必须撑下去,世上已再无亲人,最疼爱她的爹此刻就躺在不远处,等她去认,等她带他回家。她还记得,娘亲的墓穴有两口石棺,其中一口是爹留给自己的,她要带爹回到娘身边,让他们重聚。

  上官嫃骤然爬起来疾步冲出寝帐,对背对着自己的司马银凤说:“我们走吧。”

  此刻,查元赫正站在一丈开外,怔怔地望着她。司马银凤侧头唤他,“你也一起去好了。”说着,她便拢着防风斗篷朝小帐去了。上官嫃失魂落魄地随着司马银凤,并未在意查元赫朝自己伸来的手,只自顾自地朝前走,好似只剩下一具躯壳。查元赫抿紧了唇快步跟上她,护在她身后,生怕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晕厥倒地。

  这一段路极近,怎么好像走了一世那么长。帐里守卫的士兵掀开帘子,现出里面两排用白布遮盖的尸首。上官嫃顿了顿,垂头钻进去。

  司马银凤抬了抬手示意,士兵便将白布扯开。数十名干尸呈现在眼前,那些皮肉干枯粘连在骨骼上,面容惊悚至极,头发稀疏枯黄,就像传说中的恶鬼一般。上官嫃侧目瞟了几眼,便不敢再看,肚里一阵汹涌好似翻江倒海,忍不住扭向一旁干呕起来。其实口里什么也没呕出来,只是眼泪先簌簌扑落了。查元赫揽住她的胳膊,心疼得无比复加,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她。

  司马银凤轻声道:“若是不敢,改天吧。”

  上官嫃死死咬住下唇,踉跄几步冲到那些干尸当中,一面泪流,一面细细打量。查元赫在一旁看的揪心,恨不得将她拖出去,好不让她刚结痂的伤疤又再次溃烂流血。

  上官嫃剧烈颤抖的手翻动着一具具干尸身上褴褛的衣裳,终于在其中一具面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司马银凤快步走了去,瞠目端详,问:“是他么?”

  “是……亵衣的袖口有娘亲绣的花纹……”上官嫃攥着尸首的袖口,隐忍的哭泣渐渐变成嚎啕,声嘶力竭。查元赫从身后抱住她,用自己的胸膛包裹住她颤抖且冰冷的身体,埋首在她颈间哽咽道:“还有我,娘子,我一直都会在……”

  上官嫃渐渐伏地痛哭,她许久没这样哭过,最近的一次,仿佛是在太液池边,她以为那是便穷极了一生的眼泪,原来不是,伤痛不曾麻木,而是逐渐加深。丈夫、爹娘、家族,一丝丝从她生命中被剥离,她终究落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就算躲在大漠里,仍然逃避不了如此残酷的命运。为何要甘心忍受?为何只有无尽的忍受……她从未争过什么,但也是时候争点什么了。此仇,不共戴天……

  漆黑的帐里燃起了一点火光,司马银凤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床边,见上官嫃仍然坐在角落里纹丝不动,好似丢了魂一般,只是等着空洞的双眼。查元赫趴在一旁睡得正熟,轻微的鼾声中海透着几分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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