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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心烦的何止娉婷一人,她心里也猫挠似的。

  最可恨的是,面前还有另一道深渊似的坎,危险地横在她面前。

  四国纷争越演越烈,前几年是东林大军侵犯归乐北漠,现在轮到云常北漠联军侵犯东林。

  打打杀杀,无休无止。

  每个明白局势的人,就连昏庸的纨裤贵族,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她师父霍雨楠本就出身贵族,穿梭东林上层阶级,对于这些,更是看得透彻明白。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国家不会一朝被敌国重兵压境,家园不会被烧成灰烬?

  国就是家。有国,才有家。

  谁不是这样呢?

  醉菊深深叹了一声,胸中闷得几乎发疼,一咬牙,索性解开皮袄的衣襟,让冷风呼呼往里面灌,直到里面熔岩似的翻腾都变得冷硬,连打了三四个哆嗦,才扣好衣襟,从侧屋端了热茶给娉婷,安抚她睡下。

  夜里她还是睡在娉婷屋内的另一张小床上。

  半夜忽然听见声响,醉菊坐起来揉揉眼睛,见娉婷已醒了坐在床上。

  “白姑娘,你怎么又醒了?”醉菊下了床,走到娉婷身边,轻问。

  娉婷正默默对着窗外的天,怔怔看着,道:“月亮出来了。”

  醉菊顺着她的视线往天上瞧,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却很黯淡,无精打采的样子。

  仔细瞧瞧位置,已过了中天。

  月过中天。

  初六到了……

  醉菊心中一沉,温言道:“还有一整天,王爷正赶回来呢。”

  娉婷声音平静无波:“他现在一定在马上,很累很累,嗓子又渴又沙,一身的风尘,肩膀上面,还积着雪片。”

  醉菊只觉得她的声音彷佛是天边悠悠传过来的,像幽谷中被拨动的琴弦,颤音一起,满树的花都簌然。低头看她的神色,又看不出端倪。

  为娉婷掖好被子,陪她一道坐在床头,慢慢看月亮移动。看了一个多时辰,醉菊柔声哄道:“睡吧。”

  娉婷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醉菊舒了一 口气,下床要回去自己的小床,眼角余光忽又瞥到她睁开了眼。

  “怎么?”

  娉婷瞅瞅醉菊,失笑道:“没什么。”复又乖巧地闭上眼睛。

  那夜在花府里,楚北捷还只当她是花小姐的哑巴侍女,见她病了,似乎也是这么一句“睡吧”。

  这人为所欲为,也不在乎世间俗礼,彼此还不熟悉,就拦腰抱了她,进她的小屋,将她放在床上,还笨手笨脚帮她盖上被子。

  那句硬梆梆的“睡吧”,活像将军在命令士兵似的,如今想来,却让人怅然泪下。

  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纤细的掌,在被下攥成坚强的拳。

  若这般深爱,都不过如是,纵使温柔似水,可以活生生炼化了离魂神威二剑,又有何用?

  月,已过中天。

  初六,到了。

  楚北捷在狂奔。

  凌晨的北风,在耳边呼啸。

  他一生中,有过无数次策马狂奔,胯下的骏马放开四蹄,纵情驰骋,让风猎猎灌满他的披风,让河流臣服在脚下,让山峦也不由侧目于他的身影。

  奔驰,是一种壮烈的快意。

  但此时,他再也感受不到这种快意。

  风猎猎迎面吹着,他不畏惧脸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风拉扯撕裂的,还有他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着的心,悬在半天高处。

  雅静的隐居别院,在目不可及处。

  那股淡淡幽幽的梅香,却萦绕在心尖。

  楚北捷深深知道王兄的性情,只看王兄费尽心血,不择手段将他拖延在都城,就可知另一处对付隐居别院的手段,一定是雷霆万钧。

  娉婷善于挑琴的玉手,怎能应对东林王的挑战?

  她单薄的身影,是否正迎向白晃晃的利刃?

  怎也搂不够的纤柔身子,怎也瞧不够的清秀小脸,怎也听不够的清越歌声……这般堪怜的人儿,为何偏偏有人不肯高抬贵手,轻轻放过?

  她已归隐。

  她已不理外事。

  她已哀哀切切,伤了又伤,只盼志尽旧事,做一个知足的小女人。

  做他楚北捷的女人。

  “娉婷并不贪心,只是希望在王爷领兵赶赴战场之前,回来见娉婷一面。娉婷要在王爷生辰那天,和王爷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是一个多简单的心愿。

  寻常的男人也能轻易答应的心愿。

  而他不是寻常百姓,是楚北捷,东林的镇北王。

  楚北捷举鞭,疯狂地策马,眼中血丝密布。风不留余地地往前襟里灌,浇不熄他心如火燎。

  两旁积着混了泥士的脏雪,中间大道笔直向前伸延,似乎无止无境。

  这归家的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楚北捷在驰骋中举目,遥遥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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