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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她的眸色更黯,“姑娘请说。”

  “不是什么麻烦事,只需你坐在船上,坐几晚即可。”

  她应下。我读出她的心思,也正是我的想法。世上没有白占的便宜,没有无偿的恩德。只是香兰不知,以她的能力和姿色,我就没指望过能派上大用场。

  距离西日昌给我的三年之限只剩九个月,我没有时间静待香兰自己复原。每隔三日我便输她一些气劲,这样一个月过去后,她基本康复,只是眼神依然一片死寂。

  我给她换了身素衣,不加修饰的香兰倒添了分楚楚动人。当我把一把琵琶放她面前时,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这……你怎么得来?”

  我淡漠道:“自然是从倾城苑要来。”我给她的琵琶还有我口袋里的银钱,都取自倾城苑。做贼也不是一回两回,早惯手了,何况还是个熟地儿。

  “这原本就是你的。”

  香兰抱着琵琶,潸然泪落。我能理解,大多倾城苑的姑娘从小就习一样乐器,而香兰与我一般,练的是琵琶。琵琶凝聚了我一生的仇恨和抱负,同样也浸泡了香兰二十年的血泪。

  香兰忽然丢弃琵琶,我手一伸,钩入怀中。

  “我是绝不会再弹它了!”香兰坚定地道。

  “没叫你弹。”我信手拨了一弦,很清脆的音色,“我弹。”

  西秦是个崇尚歌舞乐音的国度,西秦的京都更是声色犬马之地。当年我入倾城苑之所以选择琵琶这种乐器,另有一个重要原因,我的仇人他喜欢琵琶曲乐。

  西秦国师葛仲逊。

  西秦人说起葛仲逊都带着敬意,可以说西秦能有今日,与葛仲逊脱不了干系。他辅佐了两代西秦帝皇,以卓绝的智慧率西秦人挡住了大杲西进的步伐,而他本身也早入武圣境界,七十古稀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唯一所好便是闲暇时分听上一曲琵琶。

  但就是这个人,双脚踏在我黎族的血泊上,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日他白发白眉下的狰狞面容。

  我奔回家中,房宇坍塌,肢体散落,空气中四处飘荡着血腥。我喊不出一个字,除了惊恐就只有天崩地裂的感受。我披散的长发救了我一命。

  “跑来个女娃!”葛仲逊的手下道。

  我的父母亲人惨死,我的兄长在葛仲逊手中。我那可怜的哥哥正在代我遭罪,他微合的双目睁开一线,没有任何言语也无法任何动作,他已失去了手足。

  “杀!”

  “是的,国师!”

  我瞪大双眼,一股强大的力量袭上我胸膛,我倒弹了出去。在空中,我看见西秦人尊崇的国师白眉打结,唇线歪斜,我听见我兄长眼眸中迸出的字。

  黎!

  我收手,即便没用一丝气劲,但在我手中的乐音是不同的。香兰惊骇地瞪着我。

  四 妆曲旧恨

  京都以北,淼珍湖,弦月如钩。画舫人家张灯结彩,夹杂几声侬语莺笑。一叶有些单薄寒酸的轻舟,幽静地穿过明丽的几艘画舫。画舫上的人只鄙夷地投了它一眼,便又对岸上的来客挤眉言笑。

  我在轻舟上卷落窗帘,点燃一盏油灯,递上我的“妃子血”。

  “你抱着即可,它不是你能弹的。”

  香兰被“妃子血”夸张的形色惊呆。我抱起香兰的琵琶,坐于荫蔽。

  香兰回过神来,她原本就不蠢,此刻不用我吩咐也知她该做什么,她颤巍巍地抱起“妃子血”端坐灯下。

  雇用的艄公竹竿一点,轻舟平滑地驶入淼珍湖中心。

  香兰的琵琶与倾城苑绝大多数的琵琶一样,品质中上,虽远不能比“傲霜”的音色,但也比我的“妃子血”好了不知多少,寻常的乐音自然用寻常的琵琶。

  在香兰的惊诧中,我按弦拨弹,一曲《蓼花汀畔》不疾不徐、曲正音圆地响起。临风对月,烟水秋寒,诉不尽的千江有水,唱不完的万里多舛。

  天南地北,乾坤朗朗,何处寄乡思?西疆地域冢累累,京都湖上声靡靡。

  香兰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的手,我知她震惊的并非我没有用假甲,而是我拨弹的手法,和几乎完美无瑕的曲音。

  精准的振弦,无分毫偏移的杂音,即便再繁复的曲调也处理得干净利落。一手按琴头一手拨五弦,同样的琵琶在我手中奏响的是天籁。我一眼都没看琵琶,我的目光穿越香兰的身形,飘到舟外的淼珍湖。湖水泛着墨色的绿光,倒映出繁星点点,一泓白斑。

  湖面上一片宁幽,只有《蓼花汀畔》的旋律萦绕。

  轻舟停了片刻,在琵琶的尾曲中悠然北上。我缓指慢捻,乐曲收于漫漫长夜中。香兰抱紧“妃子血”,她的眼底盈盈泪光。

  “你太软弱了。”我抽出她怀中的“妃子血”,还了她的琵琶,“位于最底层的姬人,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一旦放开自己,就只有跌入深渊。”

  “姝黎!”她于泪眼中呼喊我曾经的名字,她终究还是认出了我。

  “姝黎已死,不,她根本不存在过。”我正襟危坐,漠然道,“如果你不想再死一次,就牢记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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