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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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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锦带似的鲜血随着黑色刀光悠悠飘洒开来,再大蓬的激到半空,热烈而蓬勃,如一束火焰飘摇的火炬。 燃烧掉一个人身体里全部的生命的火炬。 裴瑗的咽喉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的声音。 那一声呢喃如梦,梦境刹那破碎融化在森冷虚空。 她软软的倒了下去,像一朵突然开败的花瞬间枯萎,或是一缕云被山风吹走,甚或是哪一年的北雁在壮阔的天际刹那飞远,只是再也没有飞回的那一日。 二十一年韶华结束于今日,那些爱而不得得而不能爱乱麻一般的恩怨纠缠,如束丝遇见利刃,“铮”一声,全断。 徒留回音悠长,散在风中。 也许,从她遇见她,从玄元山后山里那一拂,人生的万丈的深崖早已注定。 因为一个她在乎而她已无心的男子,她们碰撞至今,然后,她落在中途,而她,吹干剑尖的血继续向前。 世事如此空旷而又如此狭窄,容得下沧海之阔天涯之远,容不下狭隘的心机和阴私的算计。 裴瑗躺在地上,觉得四周都起了风,悠悠的荡着,要将自己吹过西山去,又觉得极度的热里生出极度的冷,那冷似是初见他那一年的雪,一层层覆上眼眉,她冰凉的手牵在师博手里,怯怯看陌生的庭院,而梅花树前扫雪的俊秀少年回过头来,一笑如春日初融。 他说:师妹,早。 那年的她,看着他,忘记了回答。 裴瑗微微的笑起来……怎么可以不回答呢?这一生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闭上眼,呢喃: “风大雪寒,师哥……保重。” *** 真武之争,落幕! 不过是血泊里最惨烈的结果。 战南成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能将那句恭喜说出口,一片静默里半晌战北恒才涩涩道:“无极,孟扶摇,胜!” 看客们立即热闹起来,对着那些鲜血和尸体现出虚假的繁华和欢喜,很多人拥上来祝贺,隐约间战南成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什么宫庆功宴,那些不厌其烦张着的嘴和喷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孟扶摇淹没,她茫然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混账在说些什么,吵得她头昏,还有,居然踏坏了她的鸭子! 有人挤上来,牵过她的手,是勉强恢复过来的雅兰珠,她一一推开那些人,不管那些看客都是什么样的煊赫身份,毫不客气的嚷:“让让,我们要回家!” 我们要回家。 可家在哪里? 孟扶摇就这样茫然着,漂浮着,被雅兰珠拉了出去,她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温暖又疼痛的桂在她背后,丝丝缕缕不肯扯去,却也没有力气再去理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然后倒头睡一觉,也许在梦里还可以重温刚才看见的一切。 人群让了开来,她们行到殿外,却依旧有人不知趣的拦在面前,月白绣莲的精致裙裾微微飘拂,静雅如莲。 那朵莲花圣洁的道:“恭喜孟将军夺魁,本宫在此相谢当初相助之恩,并在磐都醉香居设薄宴以待,为孟将军……” “你可不可以闭嘴?” 佛莲愕然失声,孟扶摇抬起头来,眼底全是血丝,她兔子似的看着她,硬是看出狼的眼神来,她咬牙,极度清晰的道:“烂莲花,求你,你去全世界人面前装纯都成,但是请不要装到我面前来,尤其是现在!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一看你装我就想吐?我今天吐的已经够多了!” 佛莲如被锤击,白着脸色连连后退,拼命扶着柱子才让自己没倒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都变了:“你……你……” “我讨厌你,就这样,”孟扶摇直直走过去,撞开她的肩:“老子心情不好,活该你倒霉,说句脏话给你听。” 她转头,和佛莲近在咫尺,她笑得白牙森森,在她耳侧低低道:“莫装B,装B被雷劈!莫装纯,装纯被人轮!” 哈哈一笑,又笑出一口血,孟扶摇一抹嘴,舒展双臂大步出去,道:“痛快!” 不管那朵莲花如何的抖成了雨打残荷,孟扶摇头也不回的一路出殿,过一重重宫门,在那些或羡慕或惊讶或嫉妒或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这为之流血拼命的修罗场,那一层层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黄昏的日光被晚霞照得如同艳红锦毯,长长的甬道伸出去,一望无际铺开在她面前,那样的路终于踏在她脚下,她终于走到今天,她终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老天玩笑的给了她一个附赠品,犹如玩具盒里跳出来的惊喜,弹到了她的心最痛处,痛得她满腔鲜血。 出宫,跨上马,她道:“珠珠,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雅兰珠担忧的看着她,刚要拒绝,突然侧了侧身子,道:“你小心点。” 孟扶摇点点头,一扬鞭,骏马飞驰,泼刺刺穿越人群,穿过天街小巷,穿过万家灯火,直驰旷野,向着最接近苍穹的方向。 城门十里处,一处小小的山包,一弯溪水迢迢流过,夜色里粼光闪闪。 她下马,痴痴的看着,记忆中老家也有这样一泊水,纯净清澈,小时候她常在里面摸鱼。 夜风轻缓,飞花零落,这个凉薄的夜,谁会在烛光摇影里照亮迷失者的路,谁会用自己的体温来捂热迷失者寒冷的心事? 身后突有人缓缓靠近,轻轻道:“扶摇,勇者不畏哭。” 他声音轻而温柔,带着人生风霜里积淀而出的凝定不惊的醇和沉,只是今日这一语依旧带了感同身受的疼痛,仿佛温润的玉石裂了缝,折射出更为璀璨而温存的美。 孟扶摇霍然转身。 扑入那温暖的怀中。 天煞雄主 第十二章 唇齿缠绵 她扑在他怀中。 此生里眼泪从未这般不值钱过,瀑布般的大股大股向外涌,瞬间湿了他肩头,那一片浅紫成了深紫,和小溪旁生着的紫色兰草一般的色泽。 孟扶摇死死的埋在长孙无极怀里,将自己的眼泪鼻涕和鲜血毫不客气的蹭了他一肩,她呜呜噜噜的哭,要借着这人看来虚幻其实却无比真实的怀抱,将自己十八年来无处发泄的一腔积郁都泼洒出来。 她哭:“她白发又多了……”, 她哭:“好歹给她住到冬天了……” 她哭:“我看见她生老人斑了……老人斑……” 她哭:“看样子烈士是到手了,不然哪来的钱住院呢……” 她哭:“胖子他们还算有良心,知道去陪她……” 她哭:“一群傻帽,火锅,火锅她能吃吗?” 她哭:“谁给她擦身洗澡呢?那群粗手笨脚的护士吗?她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她那么自尊的,有些事……有些事谁帮她啊……” 她哭:“她还在等我呢……” 最后一句让长孙无极身子颤了颤,孟扶摇立即住口,她哭了一阵,心头的积郁如被水洗过,透出点月白天青的亮来,也隐约想起,有些事,还是不能痛快的说太多的。 她那个回归的执念,此生难以对人言,对敌人,说出去不啻于自找麻烦;对朋友,还是找麻烦——长孙无极算是诸人中智慧最具,最通透大度思想开明的一个了,他懂得让她飞,懂得给她自由,然而就算他,也绝不可能愿意她飞出五洲大陆,飞出这个时空,永远的飞出他的生命。 有些疼痛,只能自己背。 孟扶摇举起袖子,擦擦眼泪,随即腿一软便往地上栽——她提着的一口气泄下来,再也没力气了。 长孙无极一伸手拢住她,就势抱住她坐下来,坐在初夏的夜的草地上,抱着她,静静看这夜月朗风清。 月弯如眉,浅浅一蹙,薄云如纸,透出那点玉白色的光来,身周流萤飞舞,溪流涂琮,紫草散着淡淡幽香,夜虫伏在草中不知疲倦的低鸣,音质脆而明亮,一声声玉槌般的敲击这夜的幽谧。 旷野里风有些大,吹得人衣袂鼓荡,月光下两团影子粘合在一起,却又轮廓历历分明,属于他的和她的,一丝一毫也错不得,两个人这般相拥着看月光,都看得眼底潮湿,原来这般的深邃和广袤里,一个人或两个人,也不过是两颗石子,沉在岁月的深渊里,身周是永无止尽的遥远、寂寞、和荒芜。 长孙无极的淡淡异香在这冷处反而越发浓了些,而远处不知道是哪家禅寺,传了悠远的钟声来,孟扶摇迷迷糊糊嗅着那样的香气,听着那清凉宏大的钟声,心底走马灯般的掠过那些前尘旧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迷离游走,恍虑间若有所悟,却又一片空无。 听得长孙无极轻轻道:“扶摇。” 孟扶摇轻轻“嗯?”了一声。 “世人苦苦执念于得到,为此一路奔前,其实得到就在近处。” 孟扶摇偏了偏头,反应有点迟钝的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摇,你可有执念?” 孟扶摇老老实实的答:“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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