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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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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书,幼时唯一一本儿童读物《小王子》,母亲连加了一个月的班给她买的,她爱若珍宝,每日里翻上无数次,还要加记号,母亲说画个龙,因为她属龙,她不喜欢,龙长得蚯蚓似的,她喜欢毛茸茸的鸭子,于是决定自己以后就属鸭子。 怕人偷,她还加上几个字,如果没记错的话,母亲手指挡着的那块地方,还有个骷髅头,画了个红笔的叉——诅咒,谁偷毒死谁。 骷髅头旁有小瓶子——“敌敌畏”,“必杀死” 呵……从小看大,她是个心性多么残忍地娃啊…… 孟扶摇含泪轻轻笑起来,她看见那本书,比印象中的更旧些,那些破烂边角都被小心粘补过,还是有些捧不上手,书大概被母亲摩挲得多了,边缘发亮,她看见母亲的手指,细细的摸过那只丑陋的鸭子。 那那手枯瘦,属于病人的苍白色泽,指节凸出,满是针扎的淤痕。 孟扶摇颤颤的伸手,想要握住那睽违了十八年的手,却摸进了一怀破碎的光影,母亲虚幻的动荡起来,她赶紧缩手,不敢再惊破这一霎的场景。 那近在咫尺的,摸不着。 母亲还在看着那鸭子,满是爱怜,仿佛看见散发着奶香气息的女儿,伏在她膝前,依依呀呀的在画图,属于女儿的手泽香气,历经多年后似乎遗香犹在。 她摸着那鸭子的手,突然缓缓向前一探,似乎也从那般稚嫩的笔画里,摸出女儿的轮廓来。 然而也,摸不着。 隔着时空,一对母女的触摸,彼此错过。 孟扶摇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情然滚落,再混着嘴角血痕,化为粉色溪涧,落上衣襟。 小王子说——正因为你在你的玫瑰上花费了时间,所以才使她变得如此名贵。 正因为那十八年的坚持如此艰难,所以此刻的孟扶摇的眼泪重逾千钧。 满殿沉寂,人人失声,他们不明白孟扶摇在做什么,只看见她定在巴古身前,突然落泪,人们疑惑的看着她,却为她眼神里的巨大的凄凉和疼痛所震撼,不自禁的沉默下来。 长孙无极半侧着脸,素来稳定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放开手中一直平静端着的茶盏,将手拢进了袖中。 有一种疼痛,他无法分担,却不能不陪着一起痛。 孟扶摇却突然不哭了。 时间宝贵,眼泪会让视线模糊,看不清母亲的脸,那太浪费了。 她努力的眨眼,扑簌簌眨掉眼泪,随即听见砰嗵一声响,那间病房的门被撞开,光影里有一大堆人闯进来。 当先的那个,好生肥硕的身材——胖子。 古墓里哭爹喊娘遇见塌方的胖子,险些被孟扶摇戳了菊花的胖子。 他身后跟着小李、老汪、大头……都是考古队的同事,胖子手里居然抱着个火锅,小李拎着大袋的保鲜食物,他们欢笑的撞进来,为刚才还凄清冷寂的病房添了几分红尘的喧闹,他们摆开火锅和羊肉片,大声嚷嚷:“今天冬至,阿姨和我们一起吃火锅!” 病床上的母亲含笑抬头,说:“又劳烦你们来看我……” “阿姨别客气,该当的,孟扶摇那家伙不在,我们……”话说了一半的小李,被人捅了一下,赶紧闭嘴。 母亲还是在笑,将那本书仔细的合起,轻轻抚摸那封面,说:“她在呢……她在我心里。” 妈妈…… 孟扶摇忍不住向前一冲,便要扑进那隔世的温暖和向往里,不防眼前光影一颤,水波纹似的动荡几下,随即所有的场景渐渐淡去,化为白光消逝。 孟扶摇大急,急忙伸手一抓,却只抓着冰冷的虚空,险些把巴古的鼻子抓掉下来。 巴古一脸的汗,看出来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手心一拢,道,“你答应放了我。” 孟扶摇盯着他,犹自打着自己的主意。 巴古看着孟扶摇眼神,似乎悟到了什么,急忙道:“这种禁术,我一生里能用的次数只有三次,刚才就是第三次,你不要再多想了。” 孟扶摇一瞬间万念俱灰,万念俱灰里又生出满心仇恨,她霍然抬头盯着巴古,眼神像饿了半个月的狼,看得巴古浑身一颤,大声道:“你要失信!” 孟扶摇却突然将他一推,道“滚!” 她像个泼妇一样把巴古狠狠推出去,一连串口齿不清的大骂:“滚滚滚滚滚滚滚!” 巴古白着脸,眼神青灰的盯着让他在天下武者面前丢尽颜面的孟扶摇,手指节握得咯咯直响,突然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森冷的刺着,芒刺一般戳得生痛,他回身,便看见玉阶上的长孙无极,安然高坐,居然在向他微笑。 那笑意看得他抖了抖,再不敢做什么,快步低头走了出去。 场中,此刻只剩下了孟扶摇和裴瑗——雅兰珠在刚才孟扶摇一招起风的时刻,便被卷出了场外,她内力不足,早累晕了,裴瑗趴在地上喘气,她五个指尖都呈鲜红色,却又不是鲜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裴瑗趴着,孟扶摇蹲着,一个趴着似乎再也挣扎不起,一个蹲着不停的吐血。 真武魁首争夺战,此刻终近惨烈的尾声。 到了这时候,众人反而不知真武魁首到底会是谁了——本该毫无疑义拿到魁首之尊的孟扶摇,看那个样子谁过去一个指头都能推倒,此刻她们两人,纯粹就看运气,谁能拿出最后一分力气将对方推倒,谁就赢! 孟扶摇抱膝蹲着,在自己的一滩血泊前痴痴的看自己的影子,这里面的人是谁?当初的那个红发魔女又在哪里? 她看得如此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起了惊呼,裴瑗以肘支地,正挣扎着爬起身来。 她爬得极慢,挣扎起半个身子又立即倒下去,然而她喘息半晌,却又绝不放弃的再次支起身子。 她挣扎了足足一盏茶时辰,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孟扶摇却始终蹲着不动,她似乎研究自己的影子研究得浑然忘我,她如此不甘——那血泊倒映着这金殿藻井,四壁腾龙,却再也倒映不了她想看到的人和事。 她痴痴的,指尖蘸了血,在地下慢慢勾勒,一个圆的……一个弯的…… 有人在耳边不断轻声呼唤,试图在关键时刻唤醒她,那是属于他的优雅醇和的语音: “扶摇……” 裴瑗喘着气走近来。 ……再一弯过去……然后两个小三角…… “……扶摇!” 裴瑗终于走到孟扶摇身后。 孟扶摇心无旁骛的继续……还差一笔,画出蹼来…… 大殿之上,名贵明亮的金砖地上,众目睽睽下,那幅敌人逼近之下笔力幼稚的画,终于完成。 鸭子。 最后一笔画完,裴瑗的手掌也抬了起来,五指指尖鲜红若血,血沙一般当头向孟扶摇插下! “……扶摇!” 孟扶摇霍然抬头! 然后她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身子立即滑出,裴瑗骤然失去她头顶的目标,重心不稳向下一倾,前心和孟扶摇滑出的身子刹那交错。 刹那,交错。 黑光一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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