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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怎么回事?”

  “尚书台准备借机清洗不合己意的朝臣,你也列名其中。”

  我莫名其妙:“我是无关紧要的外州贡使,连祭酒从事一职也有疏奏请辞,又是女子,最无威胁,怎么可能被人盯上?尚书台此举,委实毫无章法。”

  严极四顾身边只有他的近卫,才森然一笑:“没有章法?他们有章法的很。你一身医术,天下闻名,谁不忌惮?且你是女子,在官场中没有势力,就算真的误杀,那也无妨!这些狗贼,幸好期门军中的老兄弟有人在宫禁军扩建的时候被调入了内廷,听到了消息。否则你全无防备,还真危险得很。”

  因为医术而杀我,除非他们真的给齐略下了毒,怕我入诊看出来。但太医署能识别病、毒区别的医生何其多,假如他们真给齐略下毒,就是没有我,也一样有人看得出来,却何必冒着风险针对我?

  我喜上心来,问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要杀我,那么,我有机会面君?”

  说话间严极已经赶着马车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走进内堂,铁三郎便迎了上来。我心里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愧疚:“铁三哥,累你和兄弟们前程多生变数,我真是无地自容。”

  铁三郎爽朗一笑:“高官厚禄什么时候没有机会获取?但妹子却只一个,自该先护着你。何况忠君护驾,本来就是当臣子的份内事,就是你不说,我也应该这样做。”

  这世上便是亲兄妹,也多的是互相出卖求取荣华富贵的,何况我们并不是亲兄妹,只是朋友,口头结义,他能将我放在自己的前途之上,这份情义岂是寻常?

  他嘴里说忠君护驾是本份,但我跟他交往近十年,他有什么心事从不瞒我。他只愿做个纯粹的武人,忠于期守宫门,不使外敌侵入的职守是真,但谁当皇帝对他来说毫无区别。主动参与政事,为了救驾而冒着性命之忧抛弃越姬一党的笼络,却纯是为了我的请托。这份恩情,我无言酬谢,只得深深俯首拜谢。

  “妹子,昨晚大长秋寿延过桂宫传太后懿旨,说太后清醒,传陛下过长乐宫奉亲。越氏以陛下重病为由不肯东赴,寿延令其属强抢陛下。越氏怒而杀人,为了灭迹焚烧桂宫。照我看,越氏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如果真要救驾,我们必须尽快筹划,不能再拖了。”

  铁三郎带来的消息让我吃了一惊,问道:“太后可真的醒了?”

  “估计没有,否则她手里有鸣鸾、三署郎两队亲卫,早就出来收拾局面了,犯不着寿延涉险。”

  我问在一旁翻看长安城舆图的严极:“严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严极重重的叹气:“我有三百名亲骑驻扎在城外,如果明刀实枪的袭击长安城,我有主意。但暗里救驾的主意,我一时可想不出来。”

  我轻轻的叩着桌沿,仰望着屋梁发呆。铁三郎冲锋打战在行,但出谋划策却不擅长,坐在一旁陪着我发呆。

  严极将长安地图收了起来,道:“长安城里想救驾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惜没有一个身份够的人出来主持,大家互怀疑惧,人心不齐。”

  “严大哥是说以陛下执政前的老丞相唐源为首的老臣?”

  严极点头:“或许我们可以去他们主持救驾。”

  我否定了这个提议:“严大哥,这群老臣都是成了精的人物,越氏一党扶持幼主,能闹到现在这种地步,正是因为他们暗里包庇纵容。他们不满陛下收权已久,为了重新获取权柄,巴不得越氏成功,然后再从越氏手里取权——没有陛下,他们从越氏手里取权容易,所以他们绝不会帮忙救驾。”

  我抚着腰间佩的桃符,喃道:“我们有可以结盟的人,但不会是长安城的老臣,而是各州郡派来刺探长安现况的那些人。无论他们是否忠君,基于不甘被排斥在权力分配圈外的原因,他们肯定愿意救驾。”

  严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准备去找这些人?”

  我想到严极为了替我张势,特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替我赶车,心里感激,微微一笑:“有严大哥替我撑腰,不必我去找他们,而是他们一定会来找我……无论对哪方来说,严大哥手里的三百北疆骑卫都十分重要。”

  第六十章 面君

  四月二十五日,是自太后遇刺,天子重病以后的第一次西朝大朝会的日子。

  因为天子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朝会理政了,累积的政务太多,尚书台安排下来,大朝会需要五天的时间。大朝会的安排:二十五日是王公勋贵入朝,二十六日才是各州郡的贡使觐见,二十七到三十日则由尚书台陛前议事决政

  四月二十五日上午的朝会中,天子当廷连下五道诏令,赐死十七位有谋刺太后的嫌疑的公侯及其属官,株连五族,缇骑四出,将这些“叛臣”的五族以内的亲友近千人投入诏狱。

  然而天子如此的强势,仍旧有强项的大臣不肯服软。八十岁高龄的弘农王在得知老友被赐鸩酒以后,不顾雨势,直奔未央宫为老友鸣冤。

  此时政变在长安已经浮出水面,纠缠不清的各派势力都开始了正面的激烈对撞。掌论议的大夫数十人或出于忧国忧民的本心,或受人指使,纷纷叩阙上疏,谏议天子以尚书台行权期间,政令的缺失。谏议大夫在被内监自大殿内拖出来后,便大骂奸佞趁天子重病,惑君误国,被廷卫一手推开,从台阶上滑倒,竟当场摔死。他的从事和一名有师生之谊的议郎请求将凶手投狱治罪被拒,悲愤之下,竟撞死在殿前的青铜瑞兽上。

  西朝内外候召的朝臣被这血勇所激,不顾阻拦,出列跪请天子严惩凶手。天子执意不允,众臣便长跪不起,叩首出血。

  直到次日各州郡的外臣入朝觐见,西朝殿外,已先后有五名体弱气虚的朝臣经不得跪着过夜寒气和雨水猝死,三十几个昏倒。但剩余的七十余名朝臣,仍就跪在雷雨里一动不动。

  严极站在我身后,喃道:“我素来瞧不起文臣,但有时看到他们这种赴死的勇气,也不禁感动。”

  我轻轻的点头,道:“我们的民族,能够屹立千秋不倒,便是因为历朝历代,总有这样执着义理,虽死不悔的人在。”

  虽然他们跪在这里其实多半是受人利用,成为抹黑齐略的名声,铺垫幼主登基的道路的工具,但面对这样坚持自己心中的正道的人,我却也恨不起来。

  说话间,一名紫衣锦袍的高阶内监走出来,神色倨傲的问:“谁是南州抚民使云迟?”

  “我就是。”我走了过去,细看那内监的面相,确定他并非齐略身边的近侍,眉目间颇有暴发户的骄气,心里一动,随他走到无人注意的宫殿转弯处,便唤了一声:“阿监,云迟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那内监颇不耐烦问:“什么事?”

  我一挽衣袖,将腕间一枚春三彩的翡翠钏褪了下来,在他眼前一晃,但却并没有直接给他,只是托在掌心里,低声笑道:“阿监,我问您的这件事简单得很,就是关于南州贡纳数额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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