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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不伸,讪讪的道:“老师,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别的事都能糊涂,这样的大事怎能糊涂?这是什么人的?”

  我抿嘴道:“老师,我答应了人家会照顾他,其中就包括了泄露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老师虽没给我诊脉,但留神看了我的举止行动,确定孩子确实不是我的,怒气一缓,又因为冤枉我而有些尴尬,虽然拨不开老脸道歉,但看了看孩子,口气却缓了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请人将他送到南州去。”

  “这么个瘦弱的小娃儿,生着这么重的病,连风也不能见,还去什么南州?”老师皱着眉头,踌躇片刻,突然道:“我来管。”

  “这不行。”

  “怎么不行?”

  我不好明说,老师跟赤术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忧虑之色。我想将孩子接回来,赤术却突然抢前一步,将孩子抱了过去:“姑姑,这孩子的事我来安排,你不用管了。”

  我大吃一惊,急道:“小赤,这孩子会连累你们,你管不了,快还给姑姑。”

  “姑姑,这孩子连累你,跟连累我们有什么区别?”赤术看着我,叹了口气,正色道:“姑姑,我已经成人了,不是小孩子。什么事管得了,什么事管不了,我还是分得清楚的。现在医馆里每天都有产妇,我把孩子带过去,寄在哪个名下,说是生的双胞胎,他的身份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样不是比你冒险将他送到南州去好吗?”

  我一怔,老师已经一挥手,下了决断:“这事就这么办。”

  我手足无措,老师看看我,再看看赤术和孩子,突然叹了口气:“阿迟,你的主意是一天比一天拿得大,我是一天比一天的老。能管得了你,能帮得了你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但你如果以为有什么事都自己担着,不让我知晓,就是孝顺,那你就错了。”

  老师的脸上已经有了老年斑,眼角皱纹的每一条纹路,似乎都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疲惫。眼里的关心爱护一如既往,只是目光却不复曾有的锐利。

  “阿迟,与什么都不知道的提心吊胆,我宁愿什么都知道,就算真有什么危险,我也心里有数,能早做防范。”

  老师和赤术抱走了孩子,我正准备锁门入城,突闻外面有人叫道:“老师!”

  循声望去,却见文奇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身雨水淋漓的走来。

  “太学里的南州籍同学和商贾们都准备好了吗?你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南州?”

  “几位师兄弟正在安排,今天下午以前一定妥当。”

  文奇问道:“老师,昨晚桂宫大火,长安城里现在流言四起,乱成一片,一早就有缇骑借口追查昨夜在桂宫起火,四出索盗。这明显是越姬一党为了扶立皇子,准备血洗清算,你真不回南州吗?”

  我摇头,催促道:“长安的情势险恶,你们快快回去吧!”

  文奇抹了把脸,道:“老师,你若回南州,我们便跟着你回去。你若不回,做弟子的没有抛下老师不管不顾,自个逃命的道理。”

  我看他表情认真得很,不禁一怔:“胡闹,我是官身,你们是白衣,政局变乱,跟你们无关,你们趟进来能起什么作用?天下岂有做老师的拖累弟子涉险的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老师你勒石为碑,树在大理学院的铭言,我们虽是白衣,关心政局也是应当。”

  文奇说着,突然躬身道:“老师,弟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毕竟是女儿身,多有不便之处,若是平常政务,自然没有什么值得弟子担心的。但这样的大乱,您若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帮衬,却未必应付得来。”

  我心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呆望着长安城的高墙,沉吟片刻,吐了口气,道:“也好,我有件事要你们办……”

  我把话说完,文奇便应诺:“此事简单,我和众师兄弟一定办好。”

  长安东西九市萧条了不少,嗅觉灵敏的商家,也已从流言里察觉了危险,出售柴米油盐的商铺,都只开了半边门;太学里,许多热血生员冒雨在天子亲自主持勘勒的五经石下声讨尚书台滥权;京兆府衙门大开,文吏武役严阵以待,处置昨夜趁乱为盗的地痞无赖,安抚百姓;锦衣佩剑的缇骑三五结队,骑马在长安里游走,时刻准备着逮捕“作奸犯科”者。

  我租了辆马车代步,悬起南州祭酒从事的符旗,佩了印绶,才通过缇骑的盘查,赶到尚书台。尚书台今日贵客盈门,许多梁冠章服的王公大臣气势汹汹,求见天子,将尚书台的正堂挤得水泄不通;而尚书台从庭院到外面的驰道则挤满了悬着各式符旗的马车、牛车、驴车,估计是各州各郡来长安的有秩吏员,正装来问昨天桂宫的大火及天子安康。

  春雨潇潇,尚书台的正堂里喧嚣一片,似乎许多人吵成一团;但尚书台正堂外的庭院和驰道上,却除了牲口的嘶鸣和雨声外极少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竖着耳朵听里面的争吵,希望从只言片语中获取有用的消息。

  我坐在车里,静候许久,亦不见尚书台派吏员出来处理外面群臣汇集的场面,不禁皱眉。等了两个多时辰,正觉得腹中饥饿,忽闻东宫那边蹄声如雷。遥望过去有队人马向这边冲了过来,马蹄骤响,但一起一落却清晰可闻,绝无参差不齐,稀落零碎之意,正是军中久在一起训练,人马皆有默契的骑士才能跑出来的脚步声。

  那彪人跑得极快,几个起落已到了停满驰车的路段,眼看便要冲进车队之中。但为首的那人一声吁呼,整队人马的坐骑便应声缓步,在与车队一步之处整齐划一的停驻。

  汉朝尚武,文臣也多通御射,车队中的众官吏闻声而观,见这队人马动作整齐,训练有术,一静一动中自有一股久历沙场征战才有的剽悍戾气,端的英武雄壮,威风凛凛,都不禁喝了声好。

  骑队停驻之后,一群拉车的牲口受这股威压逼迫,都躁动不安。只那骑队的战马却安静无比,不显丝毫局促。我凝神一看,心中讶然,骑队的首领却已经瞧见了我的车驾,纵马过来,叫道:“妹子,尚书台少说也得过四五天才能理清事务,接见外州使臣,你别等了,跟我一起去吃午饭吧。”

  他说着一跃而下,直接落到了马车的车辕前,将斗笠和蓑衣解下,递给车夫:“我会替我妹子赶车,不用你。”

  严极做事不像铁三郎张扬,也不似张典内敛,一向不偏不倚,今天突然有意张扬,让我大感奇怪:“严大哥,你这是何故?”

  严极笑了笑,望向尚书台方向的眼光微微一闪,一抹刀锋似的寒意掠过:“我要叫这些狗东西知道,若是谁想打你的主意,须得先掂量下自己的份量!”

  “嗯?”

  “三郎今晨自宫里回来告诉我,有人杀你!”

  我这下可真吃惊不小,我到长安不过三天,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风暴中心,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人对我起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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