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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话音未落,蔺姜已闪身扑上前去,一把抽出那中郎将腰间所配军刀,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雨水冲刷之下,鲜红如溪蜿蜒。

  在场众军皆是大震,不觉惊呆。

  那小亲王却仿佛半点也不害怕,童音朗朗又问:“副将,你们究竟是奉的陛下敕令,还是吴王之令?”

  “末将等跟随中郎,奉的是陛下敕令!”那副将立时急应。

  “可有手敕?”

  “陛下口谕,未有手敕。”

  “可有凭信?”

  那副将一愣,只得道:“统兵符节为凭!”陛下面敕与主将,便是有凭证也在主将那里,主将并未告知与他,他又怎能知道。

  但阿恕已伸了手,“拿来我看。”

  那副将见他要统兵符节,不由得呆住了。

  阿恕正色催道:“我乃天子亲封的华夏王,凡我所言,不与天朝律例抗礼,不与皇帝敕令抗礼,皆为王教,不尊王教,不敬亲王,我可斩你,拿你符节来我看!”

  倒地尸身犹未寒,血迹尚鲜,那副将只好将主将身上的符节取下,双手奉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不料,那孩子接过符节,竟笑起来,“你欺我年幼无知吗?区区符节如何做得皇帝敕令的凭信?现在此符节在我手中,也可任由我胡说了?”他拍手笑着,忽然凌厉了声色,“尔假传圣旨,意欲谋害亲王,难道是要造反吗?”

  这一手却真是死无对证。受命者是主将,如今主将已死,叫副将又能如何?“殿下明鉴,臣等……万万没有此意!”那副将慌忙倒拜。

  阿恕却弯眉一笑,“你恭敬送我回宫去面见陛下,便恕你无罪。其余人等守卫蔺公府,不许外人骚扰。”他取下腰间挂的玉佩递与那副将道,“你记得了,这样的物件才可以做凭信。我要傅将军随我一同入宫面圣。”他说着抬头望向傅朝云,展颜又是一笑。

  朝云眸光一闪,显出惊叹来,“殿下,臣如今已被陛下褫夺了职权。”他向这年幼的华夏王一揖礼道,颇有些意味深长。

  阿恕却并不为难,“陛下褫夺你的职权,只是不叫你做右武卫大将军,却没有说我不能令你做我的护卫。我令你随我入宫,这也是我的王教。”他扬眉朗声一应,已摆出等车来迎的架势,末了,又转向蔺姜,“阿舅,”他抬手,拉了拉蔺姜的袖摆,笑得清澈剔透,“你看,太阳要出来了,阿娘很快就能回来。”

  蔺姜心中不由得大震,紧紧盯着眼前这孩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什么样的言辞也是多余。

  这哪里是一个幼小孩童?如此,倒是他们多虑了。

  龙睛凤颈,伏羲之相;地角天颜,贵人之极。此子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或许,本就无须担忧。

  章八五、凤朝凰

  凤凰于飞,其羽,亦鸣于宸。蔼蔼王多吉臣,维君子愿,丹凤朝凰。

  太后一道布告颁下,百姓深为感动,纷纷响应。

  澶州分洪,缓解了河道压力。裴远设计的分洪道十分巧妙,将几个被淹没的县乡的死水连成一片水运航道。他打算一鼓作气,索性彻底整治黄河水利。墨鸾将澶州水事全权交由他处置,准他可先行决断,不必再向阁部一一申报请求批示,而自己则与白弈一州、一府、一郡、一县地走访,但凡逃水灾民足迹所至,几乎无一错漏,亲自督察各州府收容灾民之事宜。

  太后与凤阳王躬亲走访督办,但凡有渎职贪弊者,一经查实,就是斩立决。各地官员不敢怠慢,唯恐有丝毫错漏,赈粥立筷不浮,收容之所也建得宽敞舒爽,绝不敢有半点偷工减料。百姓们感念于心,各地纷纷造起了娘子庙,供奉太后金身塑像,以报恩德。人们眼中的太后,不再是九重繁华之中无法靠近的雍容贵妇,而是一身劲装与他们行在一处、吃在一处、会抱着哭闹孩童哄逗的美丽女子。

  太后一路行来,每遇佛寺、庙宇、道观,必定亲自拜扫,替圣朝子民诵祷祈福。

  民间处处传颂:太后派下的能臣降服了黄河孽蛟,娘子的诚心感动了上苍。

  时至七月,大雨渐息,河水回落,天光初霁将晴。

  有生以来,最为颠簸辛苦的一月,几乎要将人压垮,临到末了,墨鸾却忽然不想回去。思绪中瞬间的明昧交错,她竟觉得宁愿一直奔波忙碌下去,能有人时刻陪在身旁,平静、温暖而又坚实。一月比肩携手,仿佛这才是生来理所应当的相知与共,而今将散,惆怅平添。

  然而,那男人却连一刻的余温也不愿多留给她。

  白弈告诉她,京中有变,吴王李宏软禁了阿恕与蔺公,围了两府,只是秘而不宣,做下这太平假象,只等他们回去动手。

  她猛地僵在原地,血脉俱寒,冷得连呼吸也困难。

  他一定早就知道,可他竟瞒着她。她的阿恕被人禁为质子,不知正受着怎样的委屈,她却浑然无觉地在外逗留,不能在孩子的身边,“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他可是你的……”她只觉得两眼发黑,却固执地将那倾身来扶她的男人狠狠推开,“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我若当时就告诉你知道,你难道立刻就扑回神都去吗?那又能如何?自乱阵脚,反要为之所累。”白弈一把将她拽住,“国之大事不可偏废,他李宏按兵不动,也算他有此共识。眼前这一战,鹿死谁手尚属未知。阿恕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执意安抚,全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墨鸾只挣了一会儿,便靠在他的怀里不再动了,仿佛全身的气力也流失殆尽了一般,“为什么你总要做这种事?”她沉声问他,“如果你失手——”

  “我不会失手。”他不许她再说,坚定地道。

  她深吸一口气,闭起双眼,嗓音里全是压抑的疲乏,“你总是对的。但我这会儿不想听,可以了吧……”

  他便真的只是笑了笑,缄了口,将她抱得愈紧。

  宫阙戚戚,云天似有血染。

  当她再度回到那繁华又冰冷的地方,眼前兵甲林立,腐朽腥烈之气激得她想要嘶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定要这样对我?因为我不姓李,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我就注定怎样都是错了,我不该妄想改变,我只能够接受,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你是这个意思么,吴王殿下?”她望住眼前玉冠堂堂的男人,平静得仿佛她其实并不在意答案。

  那谦谦君子微微拧眉,眼底交错的明暗深浅中,似有无限的哀意,“若你我异位而处,你也会与我做同样的选择。”他眸色如水。

  “呵,果真是我错了,直到如今,仍是不够看透。”墨鸾轻呼出一口气,“但是,吴王殿下,你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也只会做我自己的选择。”她唇边似有嘲意绽开去,她低声地问他,“难道非如此不可吗?”

  李宏双手合揖,向她微微一礼,“我记得娘子当年应承我的恩情。陛下宽善,也一定会善待幼弟。”

  “是吗?”一瞬,墨鸾的玄色眼底竟泛起一道尖锐粼光,“是这样吗,陛下?”她缓缓地将目光投向躲在李宏身侧的小皇帝。

  小皇帝李承却连看也不敢看她,低着头,愈发向李宏的背后躲去。

  墨鸾见之,不禁轻哂,微妙难名。

  就在她的身旁,白弈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卫军们的刀锋,仿佛玩赏。他伸手轻拭一名卫军掌中的长刀寒刃,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此时身陷众军重围。片刻静谧之后,他抬起头来,微笑道:“吴王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刹那的视线交锋。李宏的脸色陡然严峻,渐渐显出苍白。

  白弈却很是从容,直接拿过那卫军掌中的刀,如此轻而易举,理所当然。寒影映起眸中光华,他抚着刀身上前一步,又追问一句:“殿下都交代完了?”愈发笑意诡谲。

  “等等,”墨鸾猛一把将他拦下,她步上前去,将小皇帝从李宏的身后拉出来,“陛下,请随我到后面去吧。”

  “三叔!”惊慌的小皇帝大呼着奋力向李宏回扑过去,被墨鸾一把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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